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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选集注》成书众说平议[1]

发布时间: 2012-10-01

《文选集注》成书众说平议[1]

文选集注》残卷残篇的被陆续发现及影印,是《文选》研究的幸事。这些残卷残篇所参据之底本系唐人抄本,从理论上讲更接近于《文选》白文及注释原貌;尤其《钞》(《文选钞》)、《音决》(《文选音决》)及陆善经注,国内无传,为研究《文选》提供了丰富的新材料。因此,其所具有的文献校勘价值和版本价值不可估量,不仅是研究唐代“文选学”和《文选》注释学的重要文本,也为研究《文选》白文及《文选》注由写抄本时代演进到刻本时代,提供了最为直接、丰富的第一手材料。其对进一步夯实“文选学”研究的根基,开拓新的研究视野与领域的意义,无论怎样评价,都不过分。

但殊为遗憾的是,由于《文选集注》残卷无书首、书尾的序、跋等说明性文字,致使关于此书的编者、成书年代、编辑体例、编撰目的、各家注本来源、《钞》及《音决》作者姓名等问题,迄今均悬而未决;也使学界对日藏《文选集注》究竟是从我国传入的原本,抑或是日本学者据中土传入之《文选》诸本而汇编、誊录之本,众说纷纭。田潜、罗振玉、邱棨鐊、周勋初、傅刚等以字形、避讳诸方面为依据,提出或补充论证《文选集注》为唐人编写说,使此说在海内外产生了很大影响,为多数学者所认同。范志新、常思春等以对“唐人编写说”的几项质疑,认同“日人编写说”;日本九州大学的陈翀立足日本史籍等新材料,进一步补充了“日人编写说”。王立群亦认为《文选集注》出自日本平安时代,而所依据的底本乃是唐抄本。日本学者斯波六郎、森野繁夫等更注重从《文选集注》文本本身出发,探讨与成书密切相关的问题。尽管因直接证据阙失,间接的考证资料有限,目前尚难以得出较为一致的结论,但这些探讨无疑有助于成书问题的研究更趋深化。故本文拟就《文选集注》的成书,平议学界现有的主要观点,并主要通过对《文选集注》的编辑体例、书迹特征等的分析,以及与诸宋明刻本文本进行比勘、研究,将内证与外证相结合,对相关说解做相应的补充和佐证,以期能给学界提供一点有价值的参考。

一 《文选集注》成书之众说

《文选集注》最早著录于日本《赐芦书院储藏志》卷八“《文选集注》残本三卷”条目,此目名下注曰“金泽文库卷子旧抄本”。赐芦书院是赐芦文库的一个藏书室,属于江户时代地方官时任大阪奉行的新见正路(17911848)。他为《赐芦书院储藏志》写的序作于天保九年(1838)。而金泽文库是由镰仓时代武将北条实时(12241276)于其生命的最后两年里,在金泽称名寺中创办的,用以收储日汉文献;1333年京都朝廷讨灭北条氏后,金泽文库藏书散佚。可见金泽文库是《文选集注》目前见诸史籍记载最早的收藏之所。而后归于赐芦书院收藏。

《赐芦书院储藏志》卷八“《文选集注》残本三卷”一条,对卷数及版本尺寸、字体等说明颇详,云:“卷子旧抄本,现存卷第五十六、卷第百十五、卷第百十六三卷。高九寸六分,以薄墨划界。内框长七寸二分,框外上下均一寸二分,行界宽一寸。(卷五十六)每行十字,注双行十三字。卷百十五,行十三字,注双行十五字、十六字不一。卷百十六,行十一字,注双行十四字。三卷皆异。均用黄纸,如古写经卷。其纸质精坚,字画古体,墨色如漆。……三卷虽均未记书写年月,然以纸质、字体考之,当为五百年前之古抄也。”[2]新见正路推测《文选集注》为五百年前抄本,从1838年即其作序之时上推,五百年前即为1338年,相当于我国元代末年。用黄檗纸书写,或是写经卷纸,淡墨界栏,字画古意甚浓,可见用纸讲究,书写格调颇高;纸质精坚,墨色如漆正说明《文选集注》虽系零本,但纸本保存的还是很好。

对《文选集注》记载甚详的另一史籍是涩江全善、森立之《经籍访古志》,该书于日本孝明天皇安政三年(1856)刊行。卷六“总集类”著录有赐芦文库藏的旧抄卷子本《文选集注》零本三卷,并转引小岛学古云:“此书曾藏金泽称名寺,往岁狩谷卿云、清川吉人一阅归来,为余屡称其可贵,而近岁已归于赐芦之堂,故得纵览。”[3]镰仓幕府于日本弘元三年(1333)崩溃,北条氏势力亦消退,金泽文库遂移交称名寺的住持管理。小岛学古之言不仅佐证了新见正路的记载,也为赐芦书院收藏《文选集注》的时间提供了下限。狩谷望之(1775- 1835),字卿云,号棭斎,是江户时代后期的考证学者,即我们今天说的书志学者和文献学者。狩谷卿云于天保六年去世,由此可推知《文选集注》在此之前就已经归藏于赐芦之堂。

据清光绪十一年刻本《<经籍访古志>附言》所记,是书发端于狩谷望之在日,又得小岛宝素(学古)嗣子小岛抱冲“以其所得庭闻相考核”,又有伊泽盘安“以所闻其先人兰轩先生相商榷”,又据森立之1885年所作之跋文,言其三十年前与涩江全善、海保元备、伊泽通道、堀川舟庵等每月一二次会于多纪元坚之别庄,诸子环坐,批阅古本为之论定会。《经籍访古志》即是由会上的见闻录编辑而成,实为德川幕府末年日本研究汉籍目录版本学者们知识的集大成。此书的编纂成书,诸人有明确的分工,堀川舟庵负责誊清校对的责任;海保元备润色文字;多纪茝庭督励完成,并为书命名。所以《经籍访古志》中对《文选集注》的相关记载未必就是涩江全善或森立之写的。对于此书中所提小岛学古的言论,傅刚认为是小岛学古相告涩江全善、森立之,[4]实或非然,亦有可能是小岛抱冲“以其所得庭闻相考核”而体现在《经籍访古志》之中。

《经籍访古志》记载:“笔迹沉着,墨光如漆,纸带黄色,质极坚厚。披览之际,古香袭人,实系七百许年旧抄。”[5]其与《赐芦书院储藏志》都赞叹《文选集注》纸墨之优质,但在《文选集注》成书年代问题上持见不同。保守推算,自刊行《经籍访古志》之安政三年(1856),上溯七百许年,相当于我国南宋高宗绍兴年间。但二书都一致认为是古抄或旧抄,即《文选集注》乃日本古人所抄写。一则是因为这在日本读者理解中是不言自明的,二是如果“旧抄”是指外国人——中国人,《经籍访古志》也就不必紧接着推测《文选集注》的作者是本国人了。新美宽《新获文选集注断简》认为“就今存大半残卷观之,殆属平安时期末期之书体,无疑也。”[6]陈翀则进一步认为《文选集注》残本,除卷八、卷九为平安中晚期转抄本之外,其余的均是镰仓幕府时期的转抄本。平安时代中晚期大致相当于我国五代到南宋中期的这一历史时期。

我国近代学者在认识抄写者的国别问题上与以上观点迥异。《文选集注》残卷在日本发现后,田潜督学日本时曾购得数卷,今北京图书馆藏《文选集注》第七十三卷残片附有田潜的跋文“日本金泽文库所藏唐写《文选》,彼中定为国宝……”云云,此处田潜认为《文选集注》当为唐写。光绪、宣统之际,董康使日访求,直接鉴定为:“《文选集注》者,吾国五代时写本。”[7]日人闻之甚惊,将之列为国宝。宣统初罗振玉在赴日期间,寻访古籍,得《文选集注》原本两卷,珍如璆璧。又托友人于金泽文库摹写了十五卷,去其摹本中与海盐张氏所得二卷原本重复的一卷,共得十六卷,题为《唐写文选集注残本》,辑入《嘉草轩丛书》,于1918年印行。其序称“其写自海东,抑出唐人手,不能知也”,但其刊行时将之径题为《唐写文选集注残本》,又据东洋文库藏《文选集注》第六十八卷罗振玉所作的跋语“日本金泽文库藏唐写《文选集注》残,唐人所著传入彼土者”,此跋所作时间为1909年,在其影印《唐写文选集注残本》之前,由此可知罗振玉还是倾向于认定其为唐人抄本的。曾任民国国务总理的汪大燮于1918年初秋赋闲,曾在《文选集注》卷七十三跋曰:“此卷虽系断简,而笔意颇近钟太傅,洵为初唐人手笔,良可宝也。”今且不论汪氏所说“初唐人手笔”是否准确,但凭其擅长楷书和行书,又曾任留日学生监督和清廷驻日本公使,对日本文化和书道自然熟悉,若真为日人抄本,汪当不会有此言论。

另外需要指出的是:日本学者岛田翰在其《古文旧书考》一书中,亦认为《文选集注》应为我国古人所编并传入彼国的。语见其《古文旧书考》卷一《旧抄本考·小引》:“又有若《左氏集解》、《群书治要》及《集注文选》者,皆是当日使臣所赍而来,装成卷子,体样古朴。”[8]此处岛田翰所言之《集注文选》就是今天我们所见之《文选集注》,并非是五臣注《文选》。在其书卷第二《宋椠本考·六臣注文选六十卷》一节中,岛田氏这样说:“《文选》注本之出于隋唐人者有数家,而其存于今日者,三书而止。有李善注、有六臣注;六臣注又分为二,有就善本加五臣注者,有原五臣本坿善注者;其余一书则陆善经、郭林宗、公孙罗诸人注本,但存之于旧抄卷子本《集注文选》中。”[9]这里面说的很清楚,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陆善经和公孙罗的旧注只存于《文选集注》中,岛田翰书中所提之《集注文选》应为《文选集注》无疑。

又据董康《书舶庸谭》卷八下民国二十四年(1935)五月十三日记载:“《文选集注》者,吾国五代时写本……余于光、宣之际,偕岛田前往物色之,得卅二卷。”董康这里所说之岛田不知何许人,但 周勋初 先生在其《〈文选集注〉上的印章考》一文中,据《文选集注》第百十三卷上面盖有一方“岛田翰读书记”的印章判断,此岛田就是“颇负盛名的版本目录学家岛田翰”[10]先生之说可谓的论。岛田既与董康同往,董康判断《文选集注》为“吾国五代时写本”,若岛田翰的判断与董康有较大出入,董康不会不在其书中稍作交待,今查书中无特别交待,那么岛田和董康的看法想来是一致的,至少是相近的,上引《古文旧书考》一书中相关文字即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据日本九州大学的 陈翀 博士在南京第九届文选学国际研讨会上见告,通过对《经籍访古志》初稿本、三稿本及此后之定本光绪十一年清刻本比照,该书中所记之《文选集注》一条当是出自岛田翰之代笔,据此得出岛田翰当初也认定《集注文选》是出自平安大学寮博士之手,只是此后,岛田翰为了将这些卷轴卖到中国去,这才欺骗罗振玉、田潜等人称此为唐抄本。 博士此说不知何据。今查光绪十一年清刻本后所附日人源尚真的后记有“安政二年仲冬净写此书第三稿时书”的字样[11],安政二年为公元1855年,而据知岛田翰生于公元1879年,1915年于横滨家中自杀。[12]因此在《经籍访古志》第三稿的1855年之时,岛田氏尚未出生,又何来代笔之说呢?即便是之后的清光绪十一年(1885)刻本,彼时岛田氏年仅六岁,又如何代笔呢?综合上述文献,我们还是应该相信岛田翰自己在《古文旧书考》一书中的说法,即认为《文选集注》乃日人“赍来”之说。岛田翰乃日本著名版本目录学家,但是对于他的看法,以往学界言之甚少,本文旨在平议众说,因此特不吝笔墨详加介绍。

以上介绍的是中日学界关于《文选集注》抄写者国别异同的看法。不难看出,由于缺少两国相关的直观书籍材料,双方学者都只能通过综合比较推断,以探求事实真相。在对待编者国别和年代的问题上,也多有分歧。事实上,这个分歧与至今还没有很好地解决抄写者国别的问题密切相关。在持中国古人编写之说的学者中,大致有唐、五代、南宋之异;在持日本古人编纂并抄写之说的学者中,大致有日本平安时代中期[13]、晚期[14]或镰仓时代[15]抄写等多种说法。

据《经籍访古志》记载:“《集注》不知出于何人,或疑皇国纪传儒流所编著者欤?”[16]明指不知编者是谁,而疑其为日本儒流所编,说明作者仅是以颇为迟疑的推测方式,提出了一种可能性。此一推断虽成为后来一些学者参研的主要依据,但其是否真正有说服力,还值得予以认真思考。

相较而言,斯波六郎对此问题的态度就非常谨慎。其云:“(《文选集注》)我国残存诸卷,亦未题撰者氏名。故其为何人所撰,尚且未明。或谓系我国王朝时人所编,予尝未得其确证。然卷第三十九(当为‘九十三’)刘伯伦《酒德颂》‘无思无虑,其乐陶陶’之下,编者案语曰‘自此一句已下,至感情,言词鄙缓,皆衍字也,非刘公所为,皆当除之,宜从陶陶即次俯观’,王朝时人敢如此删修否,甚可怀疑。”[17]通过对《文选集注》编者案语纂例的仔细分析,可知此条案语当是删减李善底本正文之确证。[18]斯波氏基于此条案语,对“日人编写说”提出质疑,认为王朝时人应该不敢如此删改。他通过仔细比勘研究,将其限定为来自中国的唐末传本,认为后来的诸宋明李善注刻本尽由此本辑出。此观点亦成为广岛大学“文选学”的重要基础理论。森野繁夫对斯波六郎的论说作了进一步的补证,其《关于〈文选〉李善注——集注本李善注和刊本李善注的关系》一文,细致比勘了集注本中的李善注和诸刊本中的李善注,并参照集注本中的《钞》和陆善经注,发现在刊本李注和集注本李注不同的情况下,刊本李注往往有和《钞》、陆善经注相同或相似的情况。认为“刊本李注中所增补的注解与《钞》、《陆善经注》多处一致的情况,大概是由在把集注本李注改编成刊本李注之际,利用了《钞》、陆善经注所引起的”[19]

台湾学者邱棨鐊据《文选集注》写本“凡唐帝讳渊字、世字、民字大半缺笔。而玄宗名隆基,中宗名哲,诸讳名则无一字缺笔。至于宋帝讳构(高宗)恒(真宗)祯(贞、征、仁宗)慎(孝宗)及殷(宣祖)等,宋刻《文选》缺笔,此书皆不讳”[20],又此书每用唐代俗体书写,均与唐人颜元孙《干禄字书》的记载相符。兼之“日本平安朝中期道长撰当时实录之《御堂关白记》长保六年(公元1004年) 九月二十一日 条下曰:‘乘方朝臣,《集注文选》并元白集持来,感悦无极,是有闻书也’所谓‘持来’‘感悦无极’则必非日本彼时常见之书,故下云‘是有闻书也’。盖其君闻其书,而未尝一见之意。余读此记,颇疑‘持来’二字,究从何‘持来’(携来之意)?后见小尾郊一先生撰《译注文选》(《全释汉文大系》第二十六册,集英社出版)‘解说’一文云‘《堂关白记》宽弘三年(1006)十月二十日条下曰:五臣注《文选》、文集等持来云云,则五臣注《文选》亦可谓早已输入矣’。果如小尾先生此说,则‘持来’之义乃谓由我国舶载而来。五臣注《文选》既与文集‘输入’日本,则距此二年前,同为道长所记‘集注文选并元白集持来’当是《集注文选》由我国输入日本之明证。”[21]持“日人编写说”观点的学者,大多忽视此条,或者对此条另作它解,可以说,有意或无意地回避了这个问题。邱棨鐊等人所提出的“唐土文献说”在国内产生了很大影响,为多数学者所认同。学界一般认为《文选集注》的成书年代当为唐末,为唐人抄本。如周勋初《唐钞文选集注汇存•前言》所说:“从避讳的角度来看,《文选集注》遇到高祖李渊、太宗世民之名讳,大半缺笔;而遇中宗李显、玄宗隆基之名讳,则无一字缺笔;遇宋代诸帝,更无一字缺笔者,可证此书所据之本出于唐代,为唐中期之后的某一唐代《文选》专家所编。”又结合书中唐代俗体字的运用及其残留印章,进一步认定“当定为唐代某一《文选》学者参照经史著述中的合本子注体例汇编而成”[22]

屈守元则提出了另外一种看法,认为《文选集注》是在南宋书坊大刊“六臣注本”的风气下产生的,当出于南宋坊刻“六臣注本”一类本子之后,“是以南宋书坊刻经书的‘注疏释文三合本’、史书的‘三家注本’、集部的什么‘千家注’、‘五百家注本’,这种风气为其时代背景的。”[23]此观点不太符合南宋版本之体例,已为多数学者所否定。傅刚《文选版本研究》亦认同《文选集注》系唐代写抄本,并针对中外“文选学”者如涩江全善、森立之、屈守元等人认为《文选集注》当产生于南宋时期的看法,提出了自己的反驳理由和观点:“第一,《文选集注》所集《音决》、《抄》、陆善经本,唐以后已不见著录,南宋时期更没有编《集注》的条件;第二,《文选集注》所存《文选》旧貌颇有与宋刻本不同者,如产生于南宋,不应与宋刻有太大的差异;第三,《文选集注》反切注音均用‘某某反’,而非如宋刻的全用‘某某切’。因为从中唐大历起,始讳‘反’字,故后世刻本均不再用‘反’名,这也证明《集注》并非产生于南宋时。”[24]论证理由详审精准,颇为有力。邱棨鐊据《文选集注》第六十八卷首页残存的三方印章,认为其乃宋初藏书家田氏旧藏。初,傅刚承此说,认为《文选集注》不仅不是南宋以后产物,也并非“写自海东”,可以断定其本来为我国旧藏。最先藏于北宋著名藏书家田伟处,不知何时流入日本。周勋初对此持有异议,认为三方印章均系近代篆刻风格,不类宋代印章风貌,应与宋代田伟无关,乃田潜印章,以“夸耀远祖藏书之荣”[25]。傅刚后在《<文选集注>发现、流传与整理》一文中,亦承认当为田潜印章,并说“ 周勋初 先生是一种谨慎的态度,这个看法是对的”[26]

《文选集注》为唐抄说影响颇大,邱棨鐊、周勋初、傅刚等人皆主此说。但也有学者对此持有异议。范志新在《关于<文选集注>编纂流传若干问题的思考》一文中对唐抄说提出了异议。认为周勋初所据之《文选集注》避讳和多用唐人俗体字两条重要依据,都不足为据。第一、《文选集注》既避唐高祖和唐太宗的讳,而不避唐高宗和唐玄宗的名讳,这只能是在高宗和玄宗已祧之后。那么既然高宗、玄宗已祧,依例应对“肃宗并以后诸帝,代宗、德宗、顺宗、宪宗和穆宗,例合避其讳,而核之注,则亨、豫、适、诵、纯、恒诸合讳字,无一阙笔,亦不用代字”。第二、《文选集注》多用唐人俗体字,“并不能排除唐以后人的因袭守旧”。另外,范文据今见《文选集注》卷六十三屈平《离骚经》有“今案:此篇至《招隐》篇,《钞》脱也,五家有目而无书”的说法,得出《文选集注》所用五臣本当为残本,进而认为假如《文选集注》为唐人所编,这在玄宗以后至宋初欲编《集注》其书的中土学者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而日本国传入五臣注本极为罕见,这正符合《文选集注》所用五臣本为残本的现象,因此他认为今见《文选集注》残卷当为日本“文选学”者所编。[27]

常思春《读〈文选集注〉管见三则》,通过对《文选集注》中字体、避讳情况和所引《钞》的残缺问题等多方面内容的考察,对唐抄说提出了六点质疑,并对《文选集注》的编写年代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认为“《文选集注》绝大可能是日本平安朝中后期日本某一《文选》学家采集日本所藏诸唐写《文选》注本汇编而来,似是一个未及细校的初编稿本。……《文选集注》或即是当我国北宋时代或南北宋之际日本教《文选》的某学者集日本尚存唐抄《文选》注本编的一部《文选》教材。”[28]

日本九州大学的 陈翀 博士,立足于平安中期藤原道长的日记《堂关白记》中宽弘元年(1004 十月三日 十一月三日 的记载,以及藤原行成的日记《权记》长保二年(1000 九月六日 、七日的记载,再结合平安大学寮为历代天皇侍读《文选》的史料,提出《文选集注》是“日本平安中期大学寮大江家纪传道之代表人物大江匡衡953-1012)为一条天皇侍讲《文选》时受敕命所编撰的《集注文选》的转抄残卷”,[29]并认为目前所见到的《文选集注》残本,除卷八、卷九为平安中晚期转抄本之外,其余的均是镰仓幕府时期的转抄本。此观点如果可以证实,自然是解决《文选集注》成书这个困扰学界近百年的难题的重大突破。但此说能否真正成立,必须接受全面的考验。正如傅刚所说:“此说是近年来关于《文选集注》作者研究的最新成果,是否能够成立,恐怕还要作多方面的考察。”[30]我国大陆亦有学者支持陈翀的观点,如王立群认为《文选集注》所依据的底本是唐本,但从发现、递藏、印章、避讳等都不足以证明《文选集注》出自中土,而是平安时代。但是他认为《文选集注》中的俗字、别字以及误字等现象,皆是日本古代抄写者比照底本唐写本“多依葫芦画瓢”所致,并因此判断“所依底本为唐抄,并不能说明《集注》就是唐抄。”[31]王说也仅为推论之言,由反向思考推论,也可得出未必就不是唐抄的结论。况且,《文选集注》书迹用笔谨严铦利遒逸,结体宽绰端庄而不失流丽,布局横成列,纵成行,疏朗有致。以精熟二字评其书艺,固其宜也。诚非善书者不能至,绝非依葫芦画瓢者所能达到的。

关于《文选集注》成书的说法众多,上述主要观点,虽各有其道理,但由于直接证据缺失,间接证据有限,各说都无法让人完全信服,还需进行更为全面、深入、系统的研究。

二 对“日人编写说”之质疑

针对学界所认为的“《文选集注》为唐土文献说”的观点,范志新、常思春、陈翀、王立群等人力主“日人编写说”。而持此观点的学者,多是从反面论证“唐土文献说”所依据的材料不能成立,未能提出强有力的反驳。我们认为“日人编写说”诸说解存在或多或少的疏漏,今就其主要观点分别予以论析。

常思春《读〈文选集注〉管见三则》主“日人编写说”,[32]对唐抄说提出了六点质疑。

其第一条依据是森立之的断语,认为:“森立之是日本著名藏书家、汉学家、医家,所见日本藏古抄本、刻本汉籍甚众,长于版本的考据鉴定,其以《文选集注》笔迹、墨光、纸质判定‘实系七百许年前旧抄’,语甚肯定,颇自信,自是与其所见日本藏大量唐、宋、元、明抄本相比较得出的结论。”这种说法主观推测成分较多,且有先验主义之嫌,似不足为据。

其第二条依据是:唐人极为推重《文选》,而“《文选集注》几乎汇聚了初、盛唐诸家注解成果,若为唐人所编,岂会不被推重,岂会不广为流传,岂会无一传至于宋,岂会在中晚唐及五代、宋人笔记、丛谈之艺林书中一点影子都没有?”他还根据“校了源有宗”等题记,来佐证这个看法。其题记只能说明日本平安时代中期《文选集注》已经在日本有流传,但并不能据此来推定《文选集注》的成书年代。其实,《文选集注》和陆善经《文选注》没有广为流传是中日学者所公认的事实。如关于陆善经的著述,据日本平安朝藤原佐世《日本国见在书目录》记载,计有:《周易注》八卷,《古文尚书注》十卷,《周诗注》十卷,《三礼注》三十卷,《春秋三传注》三十卷,《论语注》六卷,《孟子注》七卷,《列子注》八卷。陆善经著述之宏富,由此可见一斑。但在我国,却仅《新唐书·艺文志》载录有陆善经《孟子注》一种,说明陆善经著述流失的情况相当严重。依据同理,他书留存情况亦可想见。而且在手抄本时代,像《文选》这样篇幅巨大的作品流传下来是十分不容易的,一点影子没有也不无可能。多年来,随着出土文献的不断增多,人们始知存留下来的《文选》版本除李善注本、五臣注本与合二家之注的六臣注本外,尚有古抄白文本及其它各家注本存世,而这些书目,无一例外地都不见于我国史志著录。因此,我们必须从更广阔的思维视野来思考:如果《文选集注》产生在我国的中晚唐时期,虽在以后的史志书目中未见记载,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关于我国书籍的作者和成书时间没有明确记载的事例,实在可以车载斗量,殊非数例可以穷尽。故常文所举此条理由,确实难以让人信服。再者,《日本国见在书目录》所著录之陆善经著述,并未见其《文选注》,若《文选集注》果系日本据中土传入之《文选》诸本汇编、誊录之本,其陆善经《文选注》何来?这恐怕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其第三条据卷六十三屈原《离骚经一首》篇题下注“今案:此篇至《招隐》篇,《钞》脱也,五家有目无书”,从而质疑:“若《文选集注》为唐人所编,其流传颇广的五臣注本岂会不用完本而用残本?”《文选集注》到底是何人所编我们不得而知,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所编我们也不得而知,如果是我国古代私人抄写,私家所藏,那么使用五臣注残本也有可能,而且根据各种史志书目均无记载的情况推断,这种编写情况的可能性极大。如果《文选集注》是日本人所作的教材的话,日本编写者也应该用完卷,而不是残卷。

其第四条是针对邱棨鐊、周勋初等所依据的避讳缺笔情况所提的异议,有其合理性。因为如果《文选集注》是日本学者据中土传入之《文选》诸本汇编、誊录之本,也可能会出现此种情况。但《文选》的避讳情况很是复杂,如同各版本之间的渊源递变关系一样难以确证探求,从字体上很难做出准确无误的判断,自然也不能由此而得出确信无疑的结论。

其第五条提到日本有编《文选集注》的人才和资料条件。但就算日本有各种编写《文选集注》的条件,也只能是说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并不能代表任何既成事实。

其第六条以袁彦伯的《三国名臣序赞》为例,论及《文选集注》所采的诸家注文与五代、宋以后各本颇异,最存古书旧式。诸宋明刻本确实失去了《文选集注》中分三栏旁行横读的旧式,但这和日人编写似乎关系不大,唐人抄写也可能会保存旧式。[33]

陈翀《〈文选集注〉之编撰者及其成书年代考》一文,则主要基于对日本平安朝史料的考证来支撑其论点,这和之前我国以及日本学者所致力的文本校勘的方法有所不同。虽然文中征引文献材料繁富,但他并未对之前学界的诸多疑问进行解答,且对文献数据也有误读,故其结论也无法令人完全信服。

陈翀在文中引用平安中期藤原道长的日记《堂关白记》中“宽弘元年(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十月三日条”的记载,推测:“从藤原道长‘是有闻书等也’之叹语来看,至少在宽弘元年以前《集注文选》已经成书,且与元白诗集一样,在平安京最上层的贵族社会中获得了非常高的评价。”[34]然后又引藤原行成(972-1028)日记《权记》中“长保二年(宋咸平三年·1000 九月六日 ”条云:“先日,(大江)匡衡朝臣所传仰注文选,诸(按,‘诸’原文上有小字注‘不明’二字)所求得四十余卷。”及其第二天之日记:“奏:昨日左大臣(藤原道长)令申旨意,仰云:‘文选虽不具,可进后宫。’”推测:“ 九月六日 藤原行成将大江匡衡‘仰注文选’四十来卷交给了藤原道长,道长立即向一条天皇作了汇报。天皇认为其卷帙虽未完备,但还是应该立即将其奉入宫中。于是第二天藤原道长立即向行成转达了天皇的旨意。”[35]案长保二年为宋咸平三年(公元1000),如果在此年,大江匡衡的“仰注文选经藤原道长的手,交给了天皇。那么藤原道长还会在四年之后(宽弘元年·1004)的日记中,写下“乘方朝臣集注文选并元白集持来,感悦无极,是有闻书等也”这样的话吗?且斯波六郎在《文选诸本研究》中,引冈 井慎吾 博士的话说:“《堂关白记》‘长保六年九月廿一日’条载:乘方朝臣,《集注文选》并《元白集》持来,感悦无极,是有闻书等也,道长亦参考《文选集注》。”[36]如果四年之前他曾见到的大江匡衡所编“仰注文选”[37]就是这个“集注文选”的话,肯定不会有如此叹语,故可断定,大江匡衡编的“仰注文选”和藤原道长日记中提到的“集注文选”,应该不是同一本书。再者,大江匡衡为一 国之 君编写教材,实在难以想象其会用一个残本的五臣注本,并且《文选集注》里面错字、别字甚多,即如五臣之姓名,亦常出错,如将“吕向”误为“吕尚”,“张铣”误为“张钞”,“李周翰”误为“李周朝”等等。从这些随处可见的错误来看,这样一部并不精细的手抄作品,说是一部专为天皇编写的教材,真的让人十分怀疑。

关于藤原道长日记十月三日条的记载,邱棨《〈文选集注〉所引〈文选钞〉研究》一文中所引为九月二十一日条,不管是同一条目有人误写时间了,还是不同的两条记载,关于“乘方朝臣集注文选并元白集持来,感悦无极,是有闻书等也”的记载几乎是相同的。邱棨鐊根据“持来”一词的探究,对这句话进行了推测,认为“集注文选”如果是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文选集注》,那么此书就应是由中国传入日本的。但是陈文似乎回避了这个问题,他直接将这里的《集注文选》等同于《文选集注》,又直接把《文选集注》和大江匡衡所编写的“仰注文选”划上了等号。但是,在这个地方有很多需要探讨的问题。况且陈文的推论,前后亦有矛盾之处。

另外,陈翀所谓“大江匡衡编纂”说的主要依据,即上引“《权记》中‘长保二年’(宋咸平三年·1000 九月六日 ”条:“先日,(大江)匡衡朝臣所传仰注文选,诸所求得四十余卷”,而此实乃误读原文所致。这条的正确翻译应该是:“道长向匡衡传达一条天皇之命(即‘仰’),令进奉‘注文选’,最后仅收集到四十余卷,并非全部”(道长地位高,故命藤原行成督促匡衡进奉)。这一段里面说得很清楚,大江匡衡并没有注《文选》,只是他收集到的不同文本。“求”字也表明仅仅是“收集”,而并非是陈翀所认为的“编纂”。而且在《权记》同年 九月七日 条记载的“文选虽不具,可进后宫”,也并没有提到匡衡注释一事。今读 博士的大作,其中并没有提供一条天皇敕令大江匡衡编撰《文选集注》的明确证据。所谓的“大江匡衡编纂”说,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厢情愿的推测,并无坚实有力的事实依据。[38]在陈翀眼中,“仰注文选”即是今天的《文选集注》,而且“仰注”有“御注”的意思。那我们很奇怪为什么在今见《文选集注》每卷的卷首,下面缘何不见“仰注”二字,而只有现在的“集注”呢?如此看来,陈翀想把“仰注文选”和《集注文选》乃至《文选集注》作同一认定,还是应该有更明确的依据才能让人信服。同理,欲证“大江匡衡编纂”说成立,也应提供出一条天皇的明确敕令方可。

博士在推测出《文选集注》为大江匡衡所编之后说:“《集注文选》经过大江一族几世代的讲学积累,终于成了被时人奉为和‘菅家证本’齐名的‘江家证本’。之后的平安后期一直到镰仓时代,这两部书都成为了贵族文人们学习《文选》时必须参校的重要底本。并且在某种程度上还可以说,《集注文选》远远超越了‘菅家证本’。这部书成为当时文人们注解其它经典佛书的重要典故依据,逐渐演变成了一部具有工具书性质的大型百科辞典。”[39]但是接着后文又说:“基本上可以断定《文选集注》就是大江匡衡在侍读期间所编撰的《集注文选》,而这部《集注》此后又成了江家秘学,只流传于平安京最高层的皇家贵族之间。因此不要说是中国方面文献没有片言只语的记载,即使是在日本的文学类书籍中也鲜有记录。”[40在这里,陈文前后叙述自相矛盾的地方,也是显而易见的。[41]

除了从文义等传统文献学的角度进行考辨,也可尝试从书迹的角度提出一点意见。《文选集注》书迹主要杂糅褚遂良和颜真卿楷书的风格,如吸取了褚遂良入笔露锋、折笔爽利、结体婉丽等特点,保留了颜体的横细竖粗、笔划丰腴、结体宽博等外拓体势的特征。在取法褚、颜楷书的基础上,略参以行书笔法,遂成《文选集注》的书貌。而日本在奈良时代主要模仿王羲之笔势紧致、妍美劲健等内擫体势为主要特征的书风,写的多是行书和草书。平安前期假名开始产生,而上流社会仍然写的是汉字,“唐样”书风依然是王羲之书风为主。平安时代著名的书法家有“三笔三迹”,“三笔”是平安时代初期的空海、嵯峨天皇、橘逸势,“三迹”是平安时代中期的书家小野道风、藤原佐理和藤原行成。“三笔三迹”的书风显然都是学习王羲之内擫紧敛的书风,其中嵯峨天皇除拜空海为师,学习王羲之书风之外,还受到欧阳询的瘦硬险绝书风的影响。这说明在当时日本上流社会乃至文化阶层主要是学习王羲之的书风,而不是唐代褚遂良、颜真卿。而《文选集注》,尤其是注文部分,并未明显呈现出王羲之的书法特点。所以,单就书迹而言,指为平安时期书体以证《文选集注》为“日人编写说”的说解,也难以让人完全信服。

综上所述,《文选集注》为“唐土文献说”的观点影响虽大,仍有难以使人信服的地方,确实存在可议之处。而“日人编写说”则尚需拿出更实在的证据方能成立。诚然,如 陈翀 博士所说,探讨《文选集注》的相关问题,如果能将东亚各国的汉文史料比较互证、融会贯通,加强各国文化交流,或许会发现更多前人没有注意到的问题,或者前人没有发现的新材料。因此,《文选集注》的研究,尚需要更为宽广、畅通的国际交流和更为全面、深入、系统的整体性研究。

三 刊本李注和《钞》、陆善经注之关系

《文选集注》的发现,意义至为重大。以前人们只注意到李善注和五臣注的互相孱乱情形,而《文选集注》中除了援录有李善注、五臣注,还有稀世的《钞》、《音决》和陆善经注,且《钞》、《音决》、陆善经注还仅见于《文选集注》。这为研究唐代其它《文选》注释成果提供了珍贵参照依据。[42]尤其是:比之于主要借助涉及《文选集注》的相关史料以进行外部考察的方法,考察、发显以《文选集注》为主的文本内证,当是研究《文选集注》成书的重要途径。故我们在这里重点通过集注本与诸宋刊本的比勘研究,考察李善注、五臣注以及《钞》、《音决》和陆善经注之间的关系。

事实上,后出刊本中的李善注不仅掺入有五臣注,同时还掺入了《钞》、《音决》和陆善经注的内容。较早对刊本李注和《钞》、陆善经注之间的关系予以探讨的是日人斯波六郎,他在《文选诸本研究》一文中针对刊本李注所增补的注解多与《钞》、陆善经注相合的现象,提到:“这是由于此本的编者在李善的原注和《钞》或陆善经注相合时,在李注中略之而使《钞》或陆注较详呢,还是因为将现今的李注时而与《钞》或陆注相混淆,犹如今日的李注时而和五臣注相混一样呢,抑或后人在李注中混入之文偶然与《钞》或陆注暗合呢?这些问题的解决,不仅可使今本《文选》的性质愈发明白,而且对阐明《钞》、陆善经注的本来面目也会大有作用。”[43]斯波氏所提的第一种可能性几乎不大可能存在。《文选集注》编者对诸家注解重复之处的处理惯例是取其始见者,为的是尊重前人的创造性,故多存前注,删后注,不可能存在略李注而详《钞》或陆善经注的情况;而刊本中与《钞》和陆注相合的情况又不在少数,遍检《文选集注》残卷,发现其混乱处约有九十余条,且有的条目严丝合缝,一字不差,如此之多的几乎相同或相似的情况,绝非仅凭雷同、暗合等偶发情况可以解释得通的。由这些例子,可以十分明显地看出刊本中的李善注对集注本中的《钞》、陆善经注吸收利用的情况。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第二种,正如森野繁夫所说:“大概是由在把集注本李注改编成刊本李注之际,利用了《钞》、陆善经注所引起的。”[44]限于篇幅,试举12例以为佐证:

1.卷九左太冲《吴都赋》“于是乎长鲸吞杭,修鲵吐浪”,《钞》曰:“《异物志》:雄曰鲸,雌曰鲵也。”此条注解在北宋监本、尤刻本中被混入刘逵注。案,集注本刘逵注称“《异物志》云:鲸鱼,长者有数里,或死于沙上,云得之皆无目,俗言其目化为明月珠”,并无“雄曰鲸雌曰鲵也”七字,依集注本对诸家注本重复之注解“取其始见者”之惯例,断无将刘逵旧注中存在的内容删除,却在《钞》中出现的道理,故此条注解当是北宋国子监编刻者参据集注本中的《钞》所作的增补。又,北宋监本“数里”作“数千里”,以文义审之,当以集注本为是。

2.卷五十九卢子谅《时兴》作者名下,集注本有“£(漫漶难辨,依集注本体例,当为《钞》无疑)曰名谌”。北宋监本(阙,参据奎章阁本)于作者“卢子谅”下有小字“名谌”,尤刻本将“名”字去掉,唯留一“谌”字,胡刻本同。卢谌字子谅。诸李善注本所有篇章向无以小字注明作者名姓之体例,唯此一篇除外,与李善注例颇为不符,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北宋国子监编刻者见到过集注本,但集注本此处《钞》字漫漶难辨,其编者误以为是李善注而过录下来,后世诸刻本皆沿其误。[45]

3.卷八十八陈孔璋《檄吴将校部曲文》“太尉帅师,甫下荥阳,则七国之军瓦解冰泮”,《钞》曰:“七国:吴王濞、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昂、济南王辟光、淄川王贤、□□□渠也。”此条注解被混入刊本李善注,如尤刻本李善注:“七国:吴王濞、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淄川王贤、胶东王渠。”疑北宋监本(阙,参据奎章阁本。其注与尤刻本同)的刊刻者据集注本之《钞》注以补李注之阙,他本承之。

4.卷八十八司马相如《难蜀父老》“决江疏河,澌沉澹灾”,集注本李善注只征引《说文》以释正文“澹”字,未及其它。《钞》曰:“颜师古曰:沉,深也。澹,安也。言分散深水以安定其灾也。”此条注解被混入刊本李善注,以补其阙。如北宋监本(阙,参据奎章阁本)李善注“颜师古曰:沉,深也。澹,安也。言分散其深水以安定其灾也”,只衍出一“其”字。盖北宋监本的刊刻者据集注本《钞》以补李注之阙,他本承之。

5卷九十一王元长《 三月三日 曲水诗序》“离身反踵之君,髽首贯胸之长”,集注本李善注:“《周书》云:离身漆齿之国,以龙角、神龟为献。《吕氏春秋》曰:舜登为天子,大人反踵,皆被其泽。高诱《淮南子》注曰:反踵,国名。其人南行,迹北向也。《淮南子》曰:三苗髽首。《山海经》曰:有贯胸国,其为人胸有窍。”李善注引《周书》以注“离身”,引《吕氏春秋》及高诱《淮南子注》以注“反踵”,引《淮南子》以注“髽首”,引《山海经》以注“贯胸”,义已完备。而后世诸李善刊本,在《周书》“以龙角、神龟为献”之下均又多出“《尔雅》曰:北方有比肩人焉,迭食而迭望。郭璞曰:此即半体之人,人各有一目、一鼻孔、一臂、一脚,亦犹鱼鼠之相合尔”。其与正文无涉,疑当为衍文。而据集注本《钞》曰:“《尔雅》云:北方有比人焉,迭食而迭望。郭注云:此即半体之人,各有一目、一鼻孔、一臂、一脚,亦犹鱼鼠之相合耳。”与诸刻本所衍出的李善注相合。由此可知,北宋监本的刊刻者当参校过集注本中的《钞》,从而使其孱入李善注,他本承之。

6.卷九十一王元长《 三月三日 曲水诗序》“负朝阳而抗殿”,集注本李善注引《尔雅》“山东曰朝阳”以释正文“朝阳”二字,而诸刊本李善注较之均多出“《西京赋》曰:疏龙首以抗殿,状巍峨以嶪岌”。案,《钞》有“张衡《西京》云:疏龙首以抗殿”,以补集注本李善注未及“抗殿”典出之阙,盖北宋监本的刊刻者据集注本之《钞》以增补,又稍加以扩充所致。

7.卷九十一王元长《 三月三日 曲水诗序》“轰轰隐隐,纷纷轸轸,羌难得而称计”,集注本无李善注,《钞》曰:“《说文》曰:轰轰,群车声也。杨雄《羽猎》云:殷殷轸轸,被陵绿阪。又云:漠漠纷纷。《吴都》云:羌难得而覼缕也。”此条注解被混入刊本李善注,如北宋监本作“《说文》曰:轰轰,群车声也。《羽猎赋》(漫漶难辨,以奎章阁本补)曰:隐隐轸轸,被陵绿阪。莫莫纷纷,山谷为之风飙。左思《吴都赋》曰:羌难得而覼缕。(漫漶难辨,以奎章阁本补)”此又为北宋监本的刊刻者据集注本《钞》以增补李善注之阙的力证。

8.卷九十三王子渊《圣主得贤臣颂》篇题下,集注本李善注:“《汉书》曰:王褒既为刺史王襄作传,襄因奏言褒有轶才,上乃征褒。为为《圣主得贤臣颂》。”北宋监本李善注无“王襄作传”四字,且“为为”作“既至诏为”。尤刻本与集注本、北宋监本的李善注皆不相同,有较大差异,作“《汉书》曰:王褒既为益州刺史。王褒作《中和》、《乐职》、《宣布》诗。王襄因奏言褒有轶才,上乃褒。既至,诏为《圣主得贤臣颂》。”案,集注本《钞》有“褒为益州刺史王襄作《中和》、《乐职》、《宣布》之诗”的注解,疑尤刻本所参据之李善底本已与《钞》相淆乱,而北宋监本与尤刻本李善注应非出自同一系统。

9.卷百十三潘安仁《汧马督诔》“巩更恣睢”,集注本李善注:“《吕氏春秋》曰:在上无道,倨傲荒恶,恣睢自用也。《史记》李斯曰:独行恣睢之心。”而诸刊本李善注较之集注本,在《吕氏春秋》和《史记》中间,又多出“《楚辞》曰:意恣睢以指摘”的注解。案,《钞》有“《楚词》云:意恣睢以指摘”,依集注本省却诸家注中与善注相同之注解的惯例,集注本所参据的李善本不可能存此注解,盖北宋监本的刊刻者据集注本之《钞》以增补,他本承之。

10.卷六十一江文通《杂体诗•嵇中散康》“夕饮玉池津”,陆善经曰:“《衡山记》云:空青罡有天津玉池。”此条注解在北宋监本中被混入李善注,各本李善注皆与北宋监本同。“玉池津”,集注本李善注引傅玄《拟楚篇》曰:“登昆仑,漱玉池”,已指出“玉池”典出,“津”字则可有可无。依集注本通例,若李善注中有此注解,编者则删后注重复相同之处,故而陆善经注不会存此注解,无疑集注本李善注无“衡山记曰空青岗有天津玉池”十二字。而李善是不可能见到陆善经注的,显而易见当是北宋监本在整理李善注时,认为陆善经注出了“津”字,可补李善之阙,故采用集注本陆善经注而作的增添。若然,则是北宋人曾见及集注本之又一力证。且李善引《衡山记》,亦仅此一条。[46]

11.卷七十九繁休伯《与魏文帝笺》“声悲旧笳,曲美常均”,集注本无李善注,而后出刻本较之均多出“《乐汁图》曰:圣人往承天以立五均。均者,亦律调五声之均也。宋均曰:长八尺,施弦也。”案,集注本陆善经曰:“《乐汁图》云:均长八尺,施弦以调六律。”与之典引相合,只文字稍有差异,疑北宋监本的刊刻者曾参校集注本,特以陆善经注补李注之阙,他本承之。

12.卷七十九繁休伯《与魏文帝笺》“胡欲傲其所不知,尚之以一曲,巧竭意匮,既已不能”,集注本无李善注,而诸刊本李善注较之集注本均多出“《左氏传》:韩宣子如楚,叔向为介,王欲傲叔向,以其所不知而不能也”之注解。案,集注本陆善经曰:“《左传》云:王欲傲叔向,以其所不知而不能。”与诸刻本多出的李善注相合,只注引文字多寡不同,颇疑北宋监本的刊刻者曾参校集注本,故有此孱乱现象,他李善本承之。

以上诸多例证,说明刊本李注和集注本中的《钞》、陆善经注有着密切的关系,这种关系让我们不得不怀疑:刊本中的李注是否曾经参校过《文选集注》或者这一系统的其它抄本。王立群也曾就《文选集注》和诸宋刊本之间的关系作了探讨,他在《从左思〈三都赋〉刘逵注看北宋监本对唐抄本〈文选〉旧注的整理》一文中提到:“下文‘新增’例中论及今本《文选集注》之《三都赋》中存有五条唐(引者按:当为“晋”)人綦毋邃注,这是我们今天所知唐(引者按,当为“晋”)人綦毋邃《文选》注的惟一文献。北宋监本《三都赋》恰恰也有这五条注释,但均删掉了綦毋邃之名而以刘逵注的面貌出现在北宋监本刘逵注中。如果北宋监本仅据唐抄李善注《文选》的单注本刊刻,当不可能看到只有在《文选集注》本中幸存的之五条綦毋邃注,因为李善注本都是单注本,不可能存有非李善注的綦毋邃注,李善保留的《文选》旧注也不含綦毋邃注,存有綦毋邃《文选》注的只可能是《文选集注》本之类的汇注本,笔者据此颇疑北宋监本的刊刻者曾使用《文选集注》本为参校本。即使北宋监本刊刻时未见到《文选集注》本,二本同有綦毋邃注一事也说明了北宋监本所据唐抄本《三都赋》与《文选集注》本《三都赋》的高度雷同。这种雷同以版本实物证明了笔者有关北宋监本所据底本的刘逵注与《文选集注》本刘逵注大体一致的推测。”[47]在北宋监本中出现了只有集注本中才可能存在的注解,这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李善刊本或曾直接、间接地利用过集注本,不管这个集注本是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文选集注》还是从《文选集注》流出的其他抄本。主“唐抄”说的学者有理由据此怀疑北宋监本的编刻者应该是见到了《文选集注》的,若集注本在当时没有流传,他们应该是见不到陆善经注本的,也就不会有刊本李注和陆善经注相混淆的情况发生了。这一现象的存在,也使人质疑《文选集注》为“日人编写”的说法,实可作为“日人编写说”未确之佐证。

结语

综上所论,就《文选集注》的研究方法而言,更多依靠史料外证的研究方法,与更多注重文本内证的方法,都各有其重要价值。而就目前研究状态而言,尽管更多依赖史料的研究属于研究主流,但显然此一研究方法所受的制约因素更多,除非将来能够真正出现确凿的直接性史料,仅仅依靠现有诸史料外证,是难以得出有真正说服力的结论的。相比之下,更多注重文本内证方法的研究成果虽较少,但此一研究实有更为广阔的开拓空间,当然,其基本前提必须是:要付出艰巨的全面系统的、心细如发的文本精读与调研劳作。而真正有说服力的历史性研究结论,则必须在系统、全面参综最有说服力的内证、外证的基础上才能得出。本文平议《文选集注》成书众说,只是期盼为未来进一步全面、深入、系统地进行成书研究,做一点基础性的铺垫和提供一点思路。

回归到《文选集注》成书问题本身,本文得出的基本认识是:无论是唐抄也好,日本平安时期之抄本也罢,有一点确凿无疑:今见《文选集注》残本所依据的底本,当为唐抄本。更明确地说:《文选集注》的编纂者所见之李善注、《钞》、《音决》以及陆善经的旧注,这些都应该是唐抄。[48]从版本价值上说:《文选集注》的价值也是无可估量的,必将嘉惠学林。[49]当然,在当下尚无更确切、可靠的证据可以证明《文选集注》的编者以及抄本的时间和地点的情况下,相较于“唐抄”或“平安抄本”的说法,古抄本《文选集注》的说法也许更谨慎些。

(本文发表于《文学遗产》2012年第4期)

注释:

[1] 本文乃作者所主持的古抄本《文选集注》研究系列论文之一,曾发表有《唐钞<文选集注>陆机诗注的价值》等文。近年来所指导1名博士生及5位硕士生毕业论文的选题都与《文选集注》有关。目前已完成的有刘莉莉《<文选集注>与元嘉诗歌》、刘纪华《<文选集注>陆善经注研究》,正在完成中的有王翠红《<文选集注>研究》以及赵培波《<文选集注>与太康文学研究》、訾丹洁《<文选集注>与建安、魏晋之际文学研究》、魏晓帅《<文选集注>与永明文学研究》等。本篇写作王翠红、刘纪华、魏小帅、张典友、刘锋诸君多有贡献,也得到海内外众多学者的热忱指导,特此致以最深的谢意!

[2]《赐芦书院储藏志》卷八,东京大学藏本。周勋初辑《唐钞文选集注汇存·附录》对此亦有收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3册,第893页。

[3](日)涩江全善、森立之《经籍访古志》卷六,见《日本藏汉籍善本书志书目集成》,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版,第1册,第317页。

[4]傅刚《<文选集注>的发现、流传与整理》,《文学遗产》2011年第5期。

[5](日)涩江全善、森立之《经籍访古志》卷六,见《日本藏汉籍善本书志书目集成》,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版,第1册,第315页。

[6](日)新美宽《新获<文选集注>断简》,见东方文化学院京都研究所编《东方学报》,1937年,第八册,第307-313页。

[7]董康《书舶庸谭》卷八下民国二十四年(1935)五月十三日日记,台湾广文书局民国70年(1981)再版。《书目丛编》影印民国19年大东书局印本。又,此许文字亦见于《董康东游日记》,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334页。

[8](日)岛田翰《古文旧书考》,见《日本藏汉籍善本书志书目集成》,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版,第3册,第38页。

[9](日)岛田翰《古文旧书考》卷二,见《日本藏汉籍善本书志书目集成》,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版,第3册,第378页。

[10]周勋初《〈文选集注〉上的印章考》,见《周勋初文集》第七卷,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82页。

[11](日)涩江全善、森立之《经籍访古志》,清光绪十一年刻本(1885)

[12]参见钱婉约《岛田翰生平学术述论》,《中国文化研究》2009年第3期。

[13]日本九州大学的陈翀认为《文选集注》乃日本平安中期大江匡衡所编纂,说详见下。

[14]参见(日)新美宽《新获<文选集注>断简》一文。

[15]说见涩江全善、森立之《经籍访古志》。

[16](日)涩江全善、森立之《经籍访古志》卷六,见《日本藏汉籍善本书志书目集成》,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版,第1册,第422页。

[17](日)斯波六郎编,李庆译《〈文选索引〉之〈文选诸本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14-115页。

[18]参见王翠红《<文选集注>编者案语发微》,将在《中国典籍与文化》刊发。

[19](日)森野繁夫《关于〈文选〉李善注——集注本李善注和刊本李善注的关系》,见《中外学者文选学论集》,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020页。

[20]邱棨鐊《〈文选集注〉所引〈文选钞〉研究》,见《中外学者文选学论集》,中华书局1998年版,710页。

[21]邱棨鐊《〈文选集注〉所引〈文选钞〉研究》,见《中外学者文选学论集》,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711-712页。

[22]周勋初《唐钞文选集注汇存·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册,第3页。

[23]屈守元《文选导读·导言》,巴蜀书社1993年版,第144页。

[24]傅刚《文选版本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37页。

[25]详参周勋初《〈文选集注〉上的印章考》,见《周勋初文集》第七卷,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82页。

[26]傅刚《〈文选集注〉的发现、流传与整理》,《文学遗产》2011年第5期。

[27]参见范志新《文选版本论稿·关于<文选集注>编纂流传若干问题的思考》,江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45页。

[28]常思春《读〈文选集注〉管见三则》,《河南大学学报》2005年第3期。

[29]陈翀《〈文选集注〉之编撰者及其成书年代考》,《域外汉籍研究集刊》第六辑,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501-513页。

[30]傅刚《<文选集注>的发现、流传与整理》,《文学遗产》2011年第5期。

[31]详见王立群《<文选集注>研究——以李善注为中心的一个考察》,《汉语言文学研究》2011年第3期。

[32]所引常思春论断,均参见其《读〈文选集注〉管见三则》。

[33]关于对常思春六点质疑的驳论,可详参刘纪华《<文选集注>陆善经注研究》的相关论述,郑州大学硕士论文,2011年。

[34]陈翀《〈文选集注〉之编撰者及其成书年代考》,《域外汉籍研究集刊》第六辑,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504页。

[35]陈翀《〈文选集注〉之编撰者及其成书年代考》,《域外汉籍研究集刊》第六辑,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505页。

[36](日)斯波六郎编,李庆译《〈文选索引〉之〈文选诸本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15页。

[37]此处“仰注文选”是否为著作,尚不能确定,陈认为是一部专著的名字。

[38]关于本处论证,曾求教于金程宇教授,特致谢意。

[39]陈翀《〈文选集注〉之编撰者及其成书年代考》,《域外汉籍研究集刊》第六辑,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508页。

[40]陈翀《〈文选集注〉之编撰者及其成书年代考》,《域外汉籍研究集刊》第六辑,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510页。

[41]关于对陈翀诸论的驳论,亦可参看刘纪华《<文选集注>陆善经注研究》的相关论述,郑州大学硕士论文,2011年。

[42]日本选学泰斗斯波六郎博士《<文选索引>序》云:“所收《钞》、《音决》、陆善经注,仅见于此本,极为珍贵。”《文选诸本研究》称述到:“尤其是陆善经之注,彼我书目,一无所记,是彼国之人连其名亦不闻已久者,诚为珍贵之极”。参见斯波六郎编、李庆译《〈文选索引〉之〈文选诸本研究〉》,第117页。国际汉学界倾向于认为陆善经注是凭借《文选集注》而得以保存至今,而陆善经注只是做了些修修补补的工作,其学术水平并未达到较高的程度。王书才认为陆善经注属于对李善注的补注,“其注文简洁而失于浅陋,精短而嫌于零碎,虽有切当之处而阙误也颇多。虽有其价值,更有甚多的弱点和阙失谬误,故而在当时已经不受人们重视关注”,并以实例举证甚详。参见王书才《从<唐钞文选集注汇存>论陆善经<文选>注的特色与得失》,《殷都学刊》2005年第2期。

[43](日)斯波六郎编、李庆译《〈文选索引〉之〈文选诸本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36页。

[44](日)森野繁夫:《关于〈文选〉李善注——集注本李善注和刊本李善注的关系》,见《中外学者文选学论集》,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020页。

[45]参见俞绍初《新校订六家合注本<文选>校勘记》,待刊稿。俞先生在坚实的版本勘校基础上,经过严密考证、复核,认为这是北宋监本参考有集注本的力证。

[46]参见俞绍初《新校订六家合注本<文选>校勘记》,待刊稿。

[47]王立群《从左思〈三都赋〉刘逵注看北宋监本对唐抄本〈文选〉旧注的整理》,《河南大学学报》2007年第1期。

[48]正如日本学者冈村繁所说:“该《文选集注》无论是中国编集的,还是我国编集的,总之,毫无疑问是流传至今保存着浓厚唐代抄本面貌的极珍贵的文献。”《〈文选集注〉与宋明版本的李善注》,《中外学者文选学论集》,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981页。

[49]诚如许逸民在《<文选>学史上的一座里程碑——推介<唐钞文选集注汇存>》(《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简报》2003年第4期)所说:“上海古籍本为‘新《选》学’发展史树立了一座里程碑。它标志着‘新《选》学’研究在资料的占有上,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对于今后的中国文学史研究,特别是‘新《选》学’研究来说,《唐钞文选集注汇存》必将永远是弥足珍贵、取之不竭的史料宝藏,其影响之巨大和深远,想来不会在李善注、五家注、六臣注等各类版本以下。”近年来选学研究中取得的一些成果,就是借助了《文选集注》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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