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你会是什么模样?你会躺在谁的身边?梦到的又是什么样的故事?你会为谁哭泣为谁而欢欣?谁将牵着那手,谁将亲吻那唇,谁的耳朵聆听你美妙的声音,谁的眼睛注视着你的面庞?
三十年后,功成名就的导演萨尔瓦迪维塔塔回到了故乡的家中,等待了三十年的母亲放下手中未织完的毛衣,蹒跚着跑过去拥抱儿子,慌乱中却忘记把线头放下,于是那毛衣任毛线拉扯,一圈圈缩小,岁月也随着那毛线,倒流回三十年前。那时的萨尔瓦迪维塔还是那个小镇上的多多,一个爱看电影的孩子。电影放映员阿尔弗雷多教会了多多放映电影,放映着那些被神甫删去亲吻镜头的爱情故事,放映着那时小镇上人们唯一的梦幻世界。然后多多恋爱了。
多多爱上了艾莲娜,却不敢向这位美丽的银行家的女儿表白。他把心事向阿尔弗雷多倾诉,阿尔弗雷多给多多讲了一个关于士兵和公主的故事:“一个士兵爱上了高贵的公主,终于有一天,士兵向公主表白。骄傲的公主说:假如你在我的窗下等待一百个日日夜夜,我便属于你。士兵听了便一日、二日、十日、二十日等下去。公主每晚往外看,无论雨雪风霜,他动也不动,九十天过去,他变得完全苍白、枯槁,泪水从脸上流下来,最后,在第九十九天晚上,军人站起来,离去了!”
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阿尔弗雷多让多多不要问为什么,自己想,想明白了再告诉他。于是多多开始那个士兵一样的等待,日复一日地站在艾莲娜的窗下,等待着他的姑娘敞开窗户。终于姑娘被多多的执著所感动。“大抵好物难长久,彩云易散琉璃脆”,多多的初恋遭到了艾莲娜父母的反对,最终两人断开了。
面对着大海,眼睛失明的阿尔弗雷多对失恋后郁郁寡欢的多多说:“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幸福的星辰。天天待在这个小镇上,会以为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你会相信事物永远不会改变,会变得比我更盲目。然后你离开,一年、两年,当你回来时,一切都改变了。你与这土地的联系已断,你要找的已不在了,原先属于你的也不复存在。”也许这也正是那个士兵和公主的故事意义之所在。
爱不是占有,爱是一种梦,一种可以永恒的梦。人生是那样的艰难,而爱是那样脆弱,当你占有它,那么难保那爱会慢慢腐坏,破碎。我曾眼见了那么多爱情的聚合离散,眼见了现实是如何把爱慢慢剥离、扼杀,最后变成了隐瞒和怨恨,我怀疑这世上真有那么幸运的一对,能够一样的坚强和执著,来保护他们的爱情。那么把爱埋藏在心里,成为那一生追逐的梦,在爱还在盛开的时候,像那士兵一样转身,离开。那么经过岁月的磨砺,滤去那些平淡无奇和让人厌恶的,在人生的最后留下一个惊心动魄的爱情记忆。就像《卧虎藏龙》里李慕白说的:“当你握紧拳头,你什么都得不到;当你松开,你得到全世界。”正因为如此,我们也该能理解,为何阿尔弗雷多要对艾莲娜撒谎,扼断那段爱情最后一丝希望。
于是年少的多多离开家乡,带着爱之梦一起被放逐。“别回来,不要想念我们,不要为乡愁所牵绊。假如你真回来,不要来见我。不论你将来从事什么工作,都要敬业乐业,就像当年还是小鬼头时,一心一意爱护放映室那样。”光阴弹指,刹那芳华,三十年后的多多双鬓斑白,声名显赫,他身边不乏女人,却一直不曾结婚。多多的母亲说:“每次都有不同的女人接我的电话,但是我听得出,那里没有爱。”是的,没有爱,三十年的放逐,用孤寂来保护心底的梦。多多再回到当初的小镇,除了年迈的母亲和破败的天堂电影院,再也没有熟悉的东西。原来只有自己一直留在原地,原来只有自己从未曾离开。
多多在即将被拆毁的天堂电影院里徘徊,抚摩着每一件黯淡却熟悉的器物,曾经这里盛满了他年轻的快乐和关于她的记忆。是的,曾在那里拥抱她;是的,曾在那里亲吻她;是的,曾在那里与她做爱。多多独自看着阿尔弗雷多送给他的礼物,那是曾经被神甫摇着铃铛要求删去的亲吻片段。看着银幕上那曾经的人物在老旧斑驳的影片里缠绵缱绻,深情拥吻,多多终于微笑着流出眼泪。最后片子里出现了当年多多拍下的艾莲娜的影像,那样美丽,那样幸福,一点都不曾老去,就仿佛是梦一样。
天堂电影院最终被拆毁了,所有关于年轻时代的一切联系都已经消亡,那小镇,那天堂电影院,那初恋的爱人,都成了一个梦,一个毕生放逐的梦。阿尔弗雷多用那样决绝的办法,抽离了现实的爱,把它变成了多多的一个梦,让多多成为一个追逐着梦的人。用三十年的孤寂,换来功成名就,换来心底的那份爱的永恒。
“这讨人厌的夏天何时才能结束,在电影里它早已结束了。”多多不明白电影和人生不同,人生的炎夏要更漫长酷热。“人生不是电影,人生比电影苦多了!”现实是苦难而乏味的,寄寓我们梦想的天堂电影院终将坍塌,我们不能在现实里实现那些梦,就只能带着梦放逐,漂泊在这个荒谬和苦难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是虚妄的,真实的惟有陪伴着我们放逐的心底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