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1月21日，温家宝总理在中南海紫光阁接受了《华盛顿邮报》总编唐尼的采访，对台湾和西藏等问题进行了阐述。

唐尼总编(以下简称唐)：目前需要中美合作处理的一个问题就是台湾问题，中方需要美方做什么？

温家宝总理(以下简称温)：台湾当局领导人最近的一系列言行，特别是“公投”和“制宪”的行径，充分暴露了他们顽固坚持分裂国家的立场，而且变本加厉地进行“台独”的活动。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也在问，台湾当局意欲何为？他们究竟想把台湾引向何处？他们还尊重不尊重台湾人民要和平、要稳定、要发展的意愿？他们是真的希望还是要蓄意破坏台海局势的和平与稳定？这个问题，大陆同胞关心，台湾同胞关心，美国和国际社会也关心。我们对台湾的政策是明确的，这就是“和平统一，一国两制”。我们不放弃和平解决台湾问题的努力，因为这符合包括台湾同胞在内的全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但是对任何分裂祖国的挑衅行动，我们不会坐视不管。

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是不可分割的。中国政府坚持一个中国的立场是坚定不移的，是不容挑战的。我希望美国政府能够注意到台湾当局领导人破坏国家统一的严峻性和危险性，不要向他们发出错误信号，应该采取有助于台海局势和平与稳定的实际行动。

唐：你说希望美国应采取实际行动，具体是指哪方面行动？

温：中美关系中的重要问题是台湾问题。在台湾问题上，美国应该明确坚持中美三个联合公报，反对“台独”，明确反对台湾当局领导人以“公投”、“制宪”等手段推行台湾“独立”的分裂活动并遵守“八·一七”公报的原则，停止售台武器。这样做，从根本上有利于台海局势的和平与稳定，也有利于我们和平统一祖国的进程，从根本上有利于世界的和平与稳定。

唐：如果台湾当局不顾中美所表达的反对意见，一意孤行，在目前的道路上继续往下走，中国会采取什么行动？

温：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台湾是中国神圣的领土，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国任何一届政府都不会放弃和平统一祖国的立场。我们完全理解台湾人民的民主诉求，也完全理解台湾人民希望有一个和平的环境。但是当台湾当局的领导人试图要把祖国的领土分裂出去的时候，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不会答应。中国人民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护祖国的统一。我想你大概熟悉林肯总统的一句话，他在演说中曾经说过，一个“自相分裂的家庭是站立不住的”。他还说过，美国由各州组成的“联邦乃是永久性的”。我们不希望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因此我们不放弃和平的努力。

唐：达赖喇嘛表示无意寻求西藏独立，中国政府代表是否会与达赖及其代表见面谈判？

温：遗憾的是，达赖喇嘛并没有真正放弃“藏独”立场，没有停止分裂祖国的活动，也没有承认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注意到他近期的一些言论，但还要察其言，观其行。只要达赖喇嘛真正放弃“藏独”的主张，承认西藏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就可以恢复同他的接触和商谈。中国同达赖喇嘛接触的大门是敞开的。

唐：中国的经济改革发展迅速，使得中国在短期内取得高速增长。中国的政治改革是否需要跟上经济改革的步伐？

温：从1978年开始的中国改革是全面的改革，不仅包括经济体制改革，而且包括政治体制改革。正如邓小平先生所说，没有政治体制改革作保证，经济体制改革不可能成功。我们进行的政治体制改革，从本质上说，是要把加强党的领导、依法治国和人民当家作主统一起来。当前最重要的是做好这样几件事：第一，发展民主，保障人民的民主权利和人权。第二，完善法制，加强立法，依法行政，推进司法改革。第三，依法治国，使我们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法制化、规范化和程序化。使这种制度不因领导人的改变而改变，不因领导人的看法、注意力的改变而改变。第四、加强监督，特别是人民对政府的监督。只有发扬民主，加强监督，政府才不敢懈怠，才不会人亡政息。我们是有13亿人的大国，推进政治体制改革必须有领导、有步骤地进行。现在有许多误解，比如宗教信仰问题。中国的宪法明确规定公民有宗教信仰自由，现在中国信教人数超过1亿人，宗教活动场所有10万多个。改革开放以来，大约每3天就新建或重建一处宗教活动场所。在中南海不远的地方，就有宗教活动场所，东有王府井的天主教堂，南有牛街的伊斯兰清真寺，北有佛教的雍和宫，西有道教的白云观。在中南海最近的地方，有历史较长的西什库教堂。你可以到这些地方看看，有很多宗教信徒在那里从事宗教活动。中国5000年的历史在宗教发展方面有很大的包容性。中国5大宗教中只有道教是本土产生的，其他4种宗教都是外面传来的，佛教是从印度传来的，基督教和天主教是从西方传来的，伊斯兰教是从中东、西亚传来的。

唐：今后中国在政治改革方面还会有什么步骤？比如说现在的直接选举，是否会从基层推进到乡镇？

温：目前，我们在68万个村一级实行村民自治和直接选举。这是一个很大的创举，也是对农民的很大锻炼。我们在县、乡和不设区的市实行的是普选人民代表。在省和设区的市以至中央，实行间接选举。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中国很大，人口很多，经济不发达，发展又不平衡，在现阶段不可能在高层开展直接选举，条件还不成熟，首先文化素质就不够。

唐：中国现在经济增长势头很猛，比较富裕的地区和比较贫困的地区的差距会不会进一步扩大？

温：我有这样的担心。前不久，美国商务部长埃文斯访华，先去了中国的西北。他给我带来了两张中国西部农村的照片。他了解到，中国的西北农村还很落后。我对他讲，你知道这一点，今天我们谈论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我本人到过全国1800多个县，可以说中国最穷困的地方我都到过。我深知中国的发展是不平衡的。你可以看到，东部地区、一些大城市，有很多高楼大厦。而在一些农村，农民还住在茅草房里，还在用牛耕种。中国还有3000万人没有解决温饱问题。我们新一届领导通过抗击SARS这场疾病，得到一个重要的启示，就是要注意协调发展。城乡发展不平衡，经济和社会发展不平衡，就如同一个人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一样，一定会跌跤的。一个国家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也会跌跤的。但是我们必须在发展中解决这些问题，这就是说东部地区继续加快发展，有条件的地方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可以提供更多的财力来支援中部和西部地区。与此同时，我们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最近，我们又提出振兴东北等老工业基地战略。这样实行东西互动，带动中部，使中国能够逐步走向协调发展。但是，请记住，这是一个很长的过程。

唐：是不是出于同样考虑，你们决定修改宪法，保护私有财产，而且允许农民转让土地使用权？

温：我们确定了一条重要方针，就是坚持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我们把它概括为两个毫不动摇，就是毫不动摇地发展公有制经济，毫不动摇地发展个体私营等非公有制经济，并将此作为基本经济制度载入了宪法。最近中国共产党十六届三中全会提出了产权制度的概念，明确要求要制定保护私有财产的法律、法规。这样做完全是从中国实际出发，是实事求是的，有利于中国经济的发展，也有利于缓解就业的压力，有利于增强社会公众的创业和创新动力，有利于共同富裕。中国目前个体私营经济的从业人员达到8000万。个体私营经济在国民生产总值中的比重已达到23%。在农村我们实行的家庭承包经营制度，允许农民经营的土地依法有偿转让，这是早已规定了的。

唐：你刚才讲到稳定对中国是至关重要的。而布什总统在他最近两次重要演讲中，都谈到自由的重要性，认为自由是美国的核心价值观。你认为美中两国的价值观是不同，还是相似？对于未来中美关系的发展有什么影响？

温：我想反问一句，在中国改革开放二十五年、经济发生巨大变化的同时，难道你们没有看到中国人民民主和自由发生的变化？比如择业自由，获取信息的自由，旅游的自由。二十五年以前，中国人到外国去，包括到我们自己的香港去，都是不可能的。现在每年有上千万人次到世界各地去。还有我刚才讲的宗教信仰自由问题。我想对先生讲一句我的感受，作为中国的总理，我感觉担子很重，工作难度很大，工作也做不完。13亿，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如果你用乘法来算，一个很小的问题，乘以13亿，都会变成一个大问题。如果你用除法的话，一个很大的总量，除以13亿，都会变成一个小的数目。这是许多外国人不容易理解的。

我记得杰斐逊起草的《独立宣言》有这样一段话：人生而平等。由于人生而平等，他们都享有固有的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有维护生命和自由的权利以及追求幸福的权利。我刚才讲到，在中国，讲人权首先是生存权和发展权。有些西方朋友感到不可理解。其实，读读杰斐逊1776年起草的《独立宣言》，他也是把生存权摆在了第一位。难道从18世纪的《独立宣言》，到19世纪的南北战争，到20世纪的马丁路德·金事件，不也反映了美国民主和自由发展的过程吗？恕我直言，美国有一些人对中国的了解不如我们对美国了解的多。

温：最后我还想说几句话。去年江泽民主席访问贵国，今年胡锦涛主席两次会晤布什总统，都明确表达了中方的态度，这就是继续改善和发展同美国的关系。美国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发展中国家。发展中美两国的友好合作，不仅会造福两国人民，而且有利于亚洲和世界的和平与稳定。1972年，两国有远见的领导人打开了中美关系的大门，结束了我们23年的相互隔阂和不交往的历史，开始了两国和平相处的历史。尽管风风雨雨，跌宕起伏，但是两国关系还是前进的。那么这50多年的历史告诉我们什么？起码告诉我们三点，第一，和则两利，斗则俱伤。第二，中美两国有着合作的基础和共同的利益。第三，中美友好合作不仅有利于亚太地区，而且有利于世界的和平与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