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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的叙事特色

宗俊伟

 

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以其丰富卓异的文化内涵、旖旎绮丽的地域风光和新奇跌宕的人物传奇使其在电视荧屏成为一枝炫目的奇葩。虽然总体创作数量尚显不足,但近年来不断涌现出一批精品力作,如表现川、滇藏族儿女的《康定情歌》(2003[])和《香格里拉》(2011)、展示大理白族风情的《大理公主》(2009)和《金凤花开》(2009)、讴歌苗族和哈尼族爱国爱家情怀的《山间铃响马帮来》(2010)以及赞美蒙族英雄和女性大爱的《嘎达梅林》(2011)、《胡杨女人》(2010),还有落下帷幕不久的传诵彝族女英雄的《奢香夫人》(2011)等。这些剧作以影像书写出各少数民族在历史风云际会之时爱恨情仇与民族大义的动人故事,并构成中华民族家国传奇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尤其值得提出的是,近期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创作连创佳绩,分别是聚焦丽江纳西族的《木府风云》和凝眸延边朝鲜族的《长白山下我的家》(以下简称《长白山下》)。显而易见,这两部剧的连续播出已经形成收视和传播的集聚效应,对于欣赏民族文化和宣传民族团结也起到了显著推动作用,取得了审美欣赏和政治诉求的双赢局面,为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创作的进一步繁荣涂抹上新的亮色。

近期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创作的这种“量质齐飞”现象,使我们越发清晰地窥见其在叙事过程中逐渐呈现出来的一些新的类型化特色,在此,本文将从近期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的叙述文本出发并主要以刚刚收官的《长白山下》为例略加梳理。

 

一、近期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的史诗化叙事

黑格尔指出:“史诗……是一件与一个民族和一个时代的本身完整的世界密切相关的意义深远的事迹。”[]无论是《奢香夫人》、《木府风云》对于重大历史事件浓墨重彩式的宏大展示,还是《长白山下》对于上世纪60年代以来重大当代史史实蜻蜓点水式的轻描淡写,实际上都一实一虚、异曲同工,从生命个体的具体活动出发切中了历史发展的潜在脉络,折射出历史沧桑变迁与民族精神内核的鲜活肌理,从而显示出一种富有史诗化色彩的叙事特色。

不像《奢香夫人》、《木府风云》那样对于历史进行的宏大叙事与正面表述,《长白山下》对于历史所取的是一种迂回式的底层叙事策略与“犹抱琵琶半遮面”般的欲语还休。在29集的叙事篇幅中,叙述长达40多年的漫长历史,其叙述方式只能是跨越式和片段式的,正是这些不同碎片反射出两个家庭、四代人历经反右、文革、改革开放等几十年间的坎坷岁月。剧作虽回避了重大历史人物,但对于重大历史进程的展示则从草根情怀出发,巧妙地集中笔墨于普通人面对社会巨变与时代洪流时的坚忍、善良与百折不挠,还有民间语境中应对危机与磨难时的那份淡定、从容甚或“狡黠”,如文革期间金、李两家为保护长白山艺校 老师耗费8年收集的海兰江民歌手稿时所体现出的那份大仁、大爱和大智,可以说,没有这种由人生阅历中来的人生智慧,这份手稿包括当事人恐怕在历史的浩劫中早已无一幸免,更不会有文革后这部珍贵手稿的公开出版。朴顺玉在文革中受到的冷落、朴顺玉父亲朴胜述的懦弱与坚强也都是在亲情以及爱情陪伴下得到了有力化解。这种精神的坚守一直延续到文革结束后面对改革开放的大潮,朴顺玉、崔光植一家面对各种名利诱惑时始终没有失去自我。这种灵魂守望的力量同样体现在新一代青年人身上如李永强和陈晶晶,虽然也面临着情感与物质的种种纠葛,但是对于家庭、对于爱的责任与坚守,让这对历经波折的恋人最终没有分离。在这部电视剧中,宏大历史叙述被悄悄置换为一种底层叙述模式——电视剧叙事删繁就简,由两个普通家庭在历史巨变中的复杂际遇出发,重新谱写了一部上世纪60年代以来新中国与朝鲜族社会变迁的民间史与民族志,亦是一部普通人在大时代中情感蜕变的心灵史。

史诗还意味着“一个民族的‘传奇故事’”[]。相比之前的《奢香夫人》与《木府风云》,《长白山下》中的人物身份也许卑微,金贞淑、朴顺玉、金仁俊、李昌善们不像奢香夫人、木增、阿勒秋等人那样直接立于历史的风口浪尖,但是,他们是历史烟云中的一抹底色、时代洪流中的一束浪花,正是他们背负着历史的重轭默默前行,以平凡书写着传奇,以细微注解着宏大。时代在变、环境在变,但是穿越几十年的幽深岁月,金、李两家四代人对于善良美好的愿景从未改变,这也许就是朝鲜族所特有的“金达莱”精神吧——坚贞、善良、美好、幸福。在电视剧的史诗化书写中,这些虚构的小人物化为一个族群乃至一种文明的表征,他们和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其他成员一道坚守着中华文化的优良传统。

 

二、近期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的青春化叙事

与史诗化叙事并驾齐驱的另一个叙事特色,是近期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创作所呈现出的一种集体向青春喝彩的青春化叙事方式。在这里,所谓青春化叙事方式是指“以青春年华的时态、青年男女的心态和青春昂扬的语态,以表现青年人成长与生活经历为主题和内容的叙事方式”[]。这种叙事方式不独在青春偶像剧中得以发扬光大,在革命历史剧、怀旧年代剧甚至玄幻神魔剧中也得到发展,在类型特色逐渐彰显的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中也越发形成一种叙事特色,如在较早的《金凤花开》、《香格里拉》、《奢香夫人》、《木府风云》以及最近的《长白山下》中都可以很明显地寻找到这种叙述印迹。

不难发现,《长白山下》的摄影机镜头总是对准年青一代——聚焦的是青春、诉说的是成长。在这部剧中,以40多年间几代人物的成长经历为线索,其青春化叙事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1-5集)是金贞淑和李志浩的青春。这一部分是以幼年朴顺玉的叙述兼视角展开的,她目睹了小姨金贞淑在丈夫李志浩以生命为代价把青春献给理想和集体以后如何代替丈夫把自己的青春留在了志浩家。在小姨不无悲伤与黯淡的青春图景中,顺玉接受了最初的舞蹈教育,为她后来进入艺校做了最好的铺垫。第二个部分(6-19集)是朴顺玉和崔光植的青春。这一部分是全剧叙事的主体,几乎占去一半的叙事篇幅,当然也是叙事中最为华彩的段落。自第5集开始顺玉进入长白山艺校学习舞蹈(到第6集业已长大成人),至第19集贞淑儿子永强成人之前,这一部分的青春化叙事是以顺玉为中心的。在这一时期,顺玉经历了最为艰苦的艺校学习生涯以及懵懂青涩的青梅竹马般爱情,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收获掌声、鲜花也遭遇冷眼与嫉妒,还有另外一份不受欢迎的情感纠缠。她的成长牵动着金、李、崔三个家庭的视线,也穿越了动荡不安的漫长岁月。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和光植结婚以后,顺玉继续着自己的艺术之路。第三个部分是李永强和陈晶晶的青春。这一部分开始的时候,他们已成长为新时代的大学生,他们开放、智慧、充满活力,在日益多元的文化碰撞中经历着重重考验,尤其是在第22集毕业前夕两人为去留发生争执的关键时刻,最终情感战胜了距离,晶晶留在了海兰江市。可以看出,在《长白山下》中,青春话题是电视剧叙事进程中最为割舍不下的情结,因为青春凝结着每一代人对于自己生活时代的最为经久不灭的深情记忆,当永强和晶晶在第19集中依偎于小湖边击掌而呼“青春无悔、青春万岁”的时候,他们眼中的青春或许不无艰难,但这种艰难又怎能与贞淑、顺玉那个压抑个性年代的青春相提并论呢?在青春言与不言的诉说中,每一个生活的时代正轰轰地离他们而去。

青春化叙事之所以在电视剧叙事中被一再予以浓墨重彩地展现,是因为青春往往与理想、爱情和美好相伴,是人生最激越、最难忘的时刻,《木府风云》中阿勒秋与木增之间生死不渝的传奇爱情难道不足以令人神往和动容吗?《长白山下》中朴顺玉追求艺术与真爱的曲折缠绵又怎能不拨动年轻观众的心?但是,青春并不完全与美丽等价,青春有时也意味着残酷、冷漠与仇恨,所以在《香格里拉》中背负家族仇恨的扎西与卓玛遭遇着“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爱情魔咒,《木府风云》中阿勒秋与木增在西和精心设计的复仇计划中饱受情感与理智的持续折磨,《奢香夫人》中正值青春年华的美丽主人公亦不断遭受着丧夫、误解和屈辱的种种惨痛经历。然而,青春故事最吸引人的地方正在于青春永不缺失奋发向上的动力与气魄,这也是《长白山下》中金贞淑、朴顺玉、崔光植和李永强等人物形象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青春化叙事之所以受青睐的另一个深层次原因,是因为正像我们所经历过的那样,青春意味着生命中一个极为特殊的阶段,它可以让我们见证阿勒秋、朴顺玉等主人公由青涩到成熟的蜕变——这不像谍战剧那样,人物一出场便已是百炼成钢——从而让我们得以和剧中人物一起成长。

 

三、近期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的地域化叙事

如果说,上述史诗化与青春化的叙述方式是近期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文本在叙事时间上的刻意选择,那么地域化叙事则是此类型电视剧在叙事空间上的题中必有之义了。

无论叙事空间发生于江南塞北还是白山黑水之间,地域化并不局限于一种狭隘的地理概念,它同时也是一个开放而包容的文化概念。正如在晋商、徽商、京商等家族题材商战剧中所揭示的那样,自然风光多有不同,人文风俗也各有其异,但是重诚信、崇仁爱等传统文化中的优秀资源始终在作品中不绝如缕。《奢香夫人》、《木府风云》、《长白山下》等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的叙事空间虽然主要局限于该民族的聚居地和活动地,展示了各自风格独具而又丰富灿烂的多元民族文化,如《奢香夫人》中的西南彝家文化、《木府风云》中的丽江纳西文化和《长白山下》中的延边朝鲜文化,但是百川归海,归根结底它们又共同参与构成了中华民族的辉煌文明。

在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创作中,地域空间参与叙事、推进叙事的具体情形可以大致分为以下两种。

第一种是指地域空间对于电视剧叙事所具有的承载意义。故事的发生离不开场景,在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的叙事中往往被嵌上了浓厚的当地自然风光元素,如《木府风云》中的丽江古城、束河古镇与玉龙雪山等,《长白山下》中的长白雪原、茂密松林、海兰江畔等。这些场景并非只是单纯地作为人物活动、情节演进的物理空间,而是积极参与叙事、推进叙事,如在《木府风云》中木青就有效利用了丽江城内四通八达的水道网络传递情报、知己知彼;在《长白山下》中也不乏精彩例证:全剧开篇时李志浩的意外牺牲就与当时东北雪原恶劣的交通条件息息相关,因而才有了贞淑对公婆的不离不弃、顺玉陪伴小姨并受到舞蹈启蒙;叙事后半部李昌善花费5年时间种植人参的故事也是和当地地理环境和生存境况分不开的。总之,地域空间是近期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叙事中一种不可缺少的有机组成部分。

另外一种是指地域空间对于电视剧叙事所具有的提升意义。“电视剧中的空间,不仅仅是一种‘戏剧空间’——符合电视剧美学特征的空间,更是一种文化的空间”[],而地域空间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文化空间。在这种空间中,不仅自然风光,举凡建筑、服装、舞蹈、音乐等与地域特征密切相关的民俗与民间文化符号都参与了电视剧叙事的整体建构,升华了剧作的主题内涵,从而成为一种有意味的表述形式。《奢香夫人》、《木府风云》、《长白山下》中的服装发饰、房屋建筑、饮食行止等,哪一个在叙事中是可有可无的呢?《长白山下》中不时出现的朝鲜歌舞如长鼓舞、扁鼓舞以及扇舞表演令人赏心悦目之余,同时也是人物奋斗、叙事开展的动力,尤其是长鼓舞作为剧中出现较多的一个民族和地域文化符号,正是它伴随着朴顺玉的大半个青春以及追梦之旅;长白山艺校的 老师花费8年时光收集、经过大家悉心保护的海兰江当地民歌,也是这块土地上发生的动人故事。此外,在富有地方特色的朝鲜民居内,一再展现的朝鲜族“花甲宴”(金仁俊)、婚庆仪式(顺玉、贞淑、永强)、日常饮食等民俗文化也是叙事中着重渲染的部分。

 

可以想见,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创作还会不断涌现出卓异的新人新作,作为一种可贵的电视剧题材类型,它的叙事特色及美学魅力必将进一步彰显。



[]以播出年份为准。

[]【德】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册,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107页。

[]【德】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册,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107页。

[]杨洪涛:《浅论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电视剧的青春化叙事》,《中国电视》2012年第8期。

[]王伟国:《电视剧的空间造型与叙事》,《走近电视剧——王伟国自选集》,中国电影出版社2012年版,第68-69页。

   

 

原载《中国电视》201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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