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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闵、凌刻《文选》评本述要

发布时间: 2010-01-14

 

明代出版事业发达,在中国版刻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明末刻书业的发展情况,胡应麟、谢肇淛都有记载:

余所见当今刻本,苏、常为上,金陵次之,杭又次之。今湖刻、歙刻骤精,遂与苏、常争价。[]

宋时刻本以杭州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今杭刻不足称矣,金陵、新安、吴兴三地,剞劂之精者不下宋板,楚、蜀之刻皆寻常耳。[]

湖州吴兴成为明末新兴的刻书业中心,其中又以闵、凌二氏声望最著,他们合力发展套印技术,为中国出版印刷业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自冯道、毋昭裔为宰相,一变而为雕板;布衣毕昇,再变而为活板;闵氏三变而为朱评,书日富,亦日精。”[]套印技术实际为评点著作的刻印大开方便之门。从明万历四十四年闵齐伋套印《春秋左传》起,至崇祯末二十多年的时间里,闵、凌两家套印的书籍就达一百余种,遍及经、史、子、集四部。《合评选诗》、《选赋》、《文选后集》即其成果的重要表现。

这三种《文选》评点著作皆朱墨套印,又都推崇录用郭正域评点:

迩来郭太史明龙所操觚,高视阔步,得囗大端。郭有专本传世,而诸家之囗仅散见于残管蚀帙中,无汇而并之者。余感少陵语,沈海濡首囗固陋未及,备搜一脔之尝,窃有取焉。[]

余见词坛操觚拟都丽娴雅,动称昭明选赋云,顾文繁意奥,句裂字缀,每为哔所苦。江 夏郭明龙 先生削以丹铅,加之品骘,牖绳枢之子亦得侧弁而哦矣。[]

若夫当行与否,则有 明龙 先生之手泽,在余小子何敢知。[]

同时,三本又皆汇录他家评,在体例上,皆为郭正域评不标名氏,他家评则予标出。且闵于忱《文选后集》跋语还有言:“凌初成氏继之《选诗》,益以《选赋》,……予用是以《文选》赘之。”则知,三部评点著作分刻《文选》之赋、诗、文,乃有意前后相承而刻,实际共同组成一部基本完整的《文选》,在《文选》评点史上有独特的地位与价值。下面分述之。

一、《合评选诗》

《合评选诗》由凌濛初辑刻。凌濛初(15801644),浙江吴兴人,字玄房,号初成,别号即空观主人。

《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收录有影印辽宁大学图书馆藏明末朱墨套印《合评选诗》,有题下评、总评、旁批等评点形态,未见眉批,评语数量不多。然而,笔者所见藏于国家图书馆之明末刻本《合评选诗》,除《存目》收录之本的内容外,在正文前的一卷《诗人爵里》眉端,悉数刻入钟嵘《诗品》内容;正文眉端则有大量朱笔眉批赫然在目,它们中的大多未标名氏,表示出自郭正域。除眉端评语外,两本正文版式完全相同,每半叶八行,行十八字,字大行疏,四周单栏,无界行,白口,版心上刻“选诗”,稍下刻“卷几”。这说明,《合评选诗》应经不止一次印刷,《存目》所收可能是后印本,印刷者出于成本的考虑,将朱笔眉批省去。下面,笔者以所见国家图书馆藏本为依据,进行论述。

《合评选诗》共收录自南朝至明末四十余家评。评语最多的是钟惺、谭元春,二人共达三百条左右,其次郭正域、杨慎、王世贞、释皎然、葛立方、严羽、魏庆之、范晞文等几家,评语数十条至十余条不等,刘勰、王昌龄、敖陶孙、徐祯卿、皇甫汸等有五至六条,其他有评语入选的还有骆宾王、苏轼、王世懋等等。这四十余家,除用刘义庆《世说新语》、龚颐正《芥隐笔记》、李颀《古今诗话》是标志以评语出处的著作名称外,其余评语全部以批评者名氏出之。它们基本有案可察,即出自批评者的诗话、笔记、评点著作或论文书,如刘勰评出自《文心雕龙》,释皎然评出自《诗式》,叶梦得评出自《石林诗话》,葛立方评出自《韵语阳秋》,敖陶孙评出自《臞翁诗评》,真德秀评出自《文章正宗》,严羽评出自《沧浪诗话》,罗大经评出自《鹤林玉露》,魏庆之评出自《诗人玉屑》,范晞文评出自《对床夜语》,徐祯卿评出自《谈艺录》,杨慎评出自《升庵集》或《丹铅录》,皇甫汸评出自《解颐新语》,何良俊评出自《四友斋丛说》,王世贞评出自《艺苑卮言》,王世懋评出自《艺圃撷余》,钟惺、谭元春评出自《古诗归》……

《合评选诗》是除万历二十八年正义堂所刻《鼎雕增补单篇评释昭明文选》外,《文选》评点著作中收录评家最多的一种。所录评语除葛立方之十余条重在诠解文意及评述选篇所及史事外,其他皆可归入鉴赏评析范围。它以主观鉴赏评析类评语为主体,而且,一定程度地表达了辑刻者的文学思想。

《合评选诗》选钟惺、谭元春评语达三百余条,比郭正域、王世贞的数十条比起来,多出数倍。仅从数量而言,其实已经非常清晰地表明刻印者文学思想的倾向性——对以钟、谭为代表的竟陵派的认同,因为,《诗归》正是表现竟陵派文学批评思想的重要著作。四库馆臣为《合评选诗》所作提要有言:“……所采惟钟、谭为多,圈点则一依郭正域本,其宗旨可以概见也。”[]虽对凌濛初多录钟、谭言论颇为不满,但也非常清楚地指出了,刻印者确实通过此书表达了自己赞同竟陵主张的文学观点。那么,事实上凌濛初的文学主张如何呢?现在一般的研究者都把凌濛初归入公安派的阵营,最有力的两条理由是,一他的小说肯定“人欲”、尊重个性,与公安派的哲学思想一致,二他与公安派重要作家汤显祖有交往,汤显祖有《与凌初成》一书,对凌濛初所作杂剧大加赞美。

而事实上,公安、竟陵虽分两派,但二派的基本主张却有较多一致之处,这也是研究者公认的事实。即使是公安派的核心成员,也往往引竟陵为同道,袁中道就曾说:

友人竟陵钟伯镜意与予合,其为诗清绮邃逸,每推中郎,人多窃訾之。自伯镜之好尚出,而推中郎者愈众。湘中周伯孔,意又与伯镜及予合。伯孔与伯镜为同调,皆有绝人之才,出尘之韵,故其胸中无一酬应俗语。予三人誓相与宗中郎之所长,而去其短,意诗道其张于楚乎![]

凌濛初也与竟陵派有过交往,他于天启四年重阳,与谭元春、茅维等曾聚集一堂,同赋八韵。[]也许,今天我们回望历史时,可以严格地分门划派,但在当时,作为著名的文学家,凌濛初也确实有赞成甚至追随竟陵思想的举动与倾向。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凌濛初还有刻书家的身份,这样的身份要求他考虑商业利润。竟陵派在万历后期影响日大,《诗归》在万历四十五年出版后不久即“盛行于世”[]。《合评选诗》之刻正在竟陵派影响颇盛之时,多选其评正可吸引更多人的注意,扩大销量。

《合评选诗》选录《古诗归》钟、谭评语,进行了一定程度拣择,但所选基本上能反映竟陵派的文学主张。如钟、谭评诗,“真”、“朴”、“深”与“厚”是最为重要的风格追求,“它们作为批评语汇在《诗归》中出现频率之高,亦可谓绝无仅有”[11],在《合评选诗》钟、谭评语中,同样显示出对这四个范畴的重视,即如李陵《与苏武诗三首·携手上河梁》、沈约《别范安成诗》两首,《合评选诗》分别选谭元春和钟惺之评云:“字字真,所以字字苦;字字厚,所以字字婉,只此一首,唐人妙手犹费经营,况齐梁小儿乎?”“字字幽、字字厚、字字远、字字真,非汉人不能。”即可见出“厚”与“真”在二人诗学体系中的分量。凌濛初对钟、谭的文学批评思想实有深入的领会。

《合评选诗》评语不仅以主观性鉴赏评析为主体,而且更进一步表现出刻印者文学主张的倾向性,使评点进一步发挥了它作为文学批评方式的价值。同时,《合评选诗》一书采用集评的形式,有商业营利的目的。其评语来源甚广,多家仅录一句,显示出一定的随意性。总之,它既有文人评点的特征,又有商业营利的目的。

二、《选赋》

《合评选诗》之后,凤笙阁主人凌森美有《选赋》之刻。凌森美亦是吴兴凌氏家族刻书史上的重要人物,与凌濛初同时或稍长。所刻《选赋》共分六卷,卷首附己识语,次《梁昭明传》、《梁昭明序》、《唐李学士行略》、《李善上注表》。卷首列这样诸多篇目,在其他《文选》刻本中较为罕见。正文版式全同《合评选诗》,亦遵凌氏一般刻例。但列《选赋名人世次爵里》于卷末,又与前者不同。

《选赋》仅收郭正域、杨慎两家评,远少于《选诗》所及评家,盖“以古人评诗者多,评赋者少也”[12]。凡郭正域评皆不标名氏,杨慎评标以“用修曰”,眉端所列低于郭评一字。有眉批、题下评、总评三种评点形态,以眉批为主体。所录郭正域评对《文选》赋作进行了主观性的鉴赏评析,表现着文人评点的特色,较有特点的是所录杨慎评。

关于《选赋》杨慎评的出处,凌森美卷首识语有云:“先儒用修,当世博雅,著籍凡百种,或间有发明者,聊复缀之首,玉屑盈车,兼润全璧耳。”明确说明是从杨慎著作中抽出对应于选篇的,事实也正是这样。同《合评选诗》所录一样,此本杨慎评亦出《升庵集》或《丹铅录》。但是,由于编者的不慎,《选赋》对应杨慎评于一定选篇时,出现了一些不可原谅的错误。如《长杨赋》一篇有评云:“用修云:‘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于万有一危之途以为娱’,以此二句为一篇主意。”但事实上,这两句话并非《长杨赋》内容,而出自司马相如《上书谏猎》。这种错误的出现,说明了书商急于射利而不审慎的态度。当然,为了适应评点的需要,《选赋》编者也对杨慎原文进行了一些改编。如《丹铅总录》卷十八有言:“《九歌》‘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予兮目成’,宋玉《招魂》‘娭光眇视目曽波’,相如赋‘色授魂与,心愉于侧’,枚乘《菟园赋》‘神连未结,已诺不分’,陶渊明《闲情赋》‘瞬美目以流盼,含言笑而不分’,曲尽丽情,深入冶态。裴铏《传奇》、元氏《会真》又瞠乎其后矣,所谓词人之赋丽以淫也。”[13]后面几句评语本是对前列数篇的评价,而编者取此数句对应于司马相如《上林赋》“皓齿粲烂,宜笑的皪。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六句之眉端,言“‘皓齿粲烂’六句曲尽丽情,……所谓词人之赋丽以淫也”,改造成为这六句话的专有评语。这两个例子,杨慎评还都是指向对选篇艺术的分析评价。但事实上,《选赋》所选,训诂、校考类文字占很大比例。其中,考释词义之类尤多,如《西都赋》“招白鹇,下双鹄。揄文竿,出比目”数句眉端,即列杨慎语云:“‘招白鹇,下双鹄。揄文竿,出比目’二句为对,白闲犹黄闲也,弓弩之属,以间为鹇,非也。”《选赋》之前的《文选》评点著作,均未出现这类文字。考据之学大盛于清,但当今学者在探其兴盛之由时,往往追溯至明代,杨慎、陈第、焦竑、方以智等人都对开启有清考据学风有先导性作用。《选赋》将杨慎著作中考释类内容引入评点著作,是《文选》评点史上的一个新现象,或也是受到明代渐起的考证之风的影响,后来何焯评点《文选》,校勘、考释类文字就更多。像这样将校勘、考释、批评等多方面内容相结合,在明清、尤其是清代评点著作中也占有一部分。但具体到《文选》评点,《选赋》、何焯《文选》评本外,并不多见。而且,校勘、考释毕竟和主观性的鉴赏批评有莫大不同,我们不再进行讨论。

但《选赋》一种值得注意的情况是,辑评者多列杨慎著作中引用唐诗以解释词意的句子于眉端。我们稍举例如下:

《西京赋》“缭垣绵联”眉批:“‘缭垣绵联’此句本不必注,李善改‘垣’为‘亘’,殊谬。唐人诗‘缭垣秋断草烟深’即此意也。”

《吴都赋》“杬杶”一句眉批:“李商隐诗‘木棉花发鹧鸪飞’,即今之班枝苍也,实如酒杯。”

《长杨赋》“西厌月出骨,东震日域”二句眉批:“‘西厌月出骨东震日域’,日域,服虔注以为日所生,恐非。李太白诗‘天马来出月氏窟’即指月氏之国。日域指日逐单于也。盖借日月字形容,威服四夷耳。太白妙得其解。”

这种注释不同于李善“诸引文证,皆举先以明后”的注释体例,而是引后来作品,特别是唐诗,来解释选篇一些难解词语。另外,还用唐诗来证明选篇一些用词对后世的影响,带有释典的性质。如《蜀都赋》“旁挺龙目,侧生荔枝”二句,眉端批语云:“‘旁挺龙目,侧生荔枝’,故张九龄赋荔枝云‘虽观上国之光,而被侧生之诮’,杜子美绝句云‘侧生野岸及江蒲,不熟丹宫满玉壶’,讳荔枝为侧生,以时事不欲直道也。黄山谷题贵妃病齿云‘多食侧生,损其左车’,则特好奇耳。”因选篇“荔枝”与“侧生”连用,后世作品即有称“荔枝”为“侧生”者,正同陆游“国初尚《文选》,当时文人专意此书,故草必称‘王孙’,梅必称‘驿使’,月必称‘望舒’,山水必称‘清晖’”[14]之例。不可否认,这些评语已经显示出非常重视后世作品,尤其是唐诗与《文选》的联系。这种联系不仅表现在可用唐诗客观诠解选篇文意,也表现为唐诗的艺术特征与《文选》的关联。首先就是唐诗一些字、词的运用学习了《文选》:

《蜀都赋》“罨翡翠”一句眉批:“罨,网也。张泌诗‘罨岸春涛打船尾’。”

《江赋》“琼蚌曜以莹珠,石砝应节而扬葩”二句眉批:“唐诗有‘去问珠官俗,来经石砝亭’之句。”

《江赋》“盘涡谷转”一句眉批:“杜诗‘盘涡鹭浴底心性’,张虫宾《黄牛峡诗》‘盘涡逆入嵌崆地,断壁高分缭绕天’。”

这三个例子,实际已与近代文选学家李详《杜诗证选》、《韩诗证选》的做法相同,以唐诗用字、用词与《文选》的相同或相似性来证明后者对前者的巨大影响。李详所列大部分条目都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我们略举几例如下:

《游龙门奉先寺》“阴壑生虚籁”:详曰:谢庄《月赋》:“声林虚籁”。[15]

《房兵曹胡马》“骁腾有如此”:详曰:颜延之《赭白马赋》:“品骁腾”。[16]

《元和圣德诗》“天兵四罗”:详曰:扬雄《长杨赋》:“天兵四临”。[17]

《同冠峡》“囚拘念轻矫”:详曰:贾谊《鸟赋》:“窘若囚拘”。[18]

当然,《选赋》与李详的做法形式上正好相反,《选赋》是列后人作品于《文选》眉端,李详是先列杜甫、韩愈作品,而后以选作证之。但要证明《文选》在用字、用词上对唐诗造成了影响的实质目的,却是完全相同的。而且,用字、用词外,《选赋》眉端所列甚至还进一步指出选篇对唐诗艺术特征的影响,最典型的例子是《登楼赋》文首之评:“此篇首云‘登兹楼以四望兮,聊假日以销忧’,结复云‘循阶除而下降兮,气交愤于胸臆’,欲销忧而忧反炽,语短意深,固自凄恻。后如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其词简直,有仲宣之风。”陈子昂诗并未袭用《登楼赋》成语,但整体意境与要表达的情感却可能受到《登楼赋》的影响,这种影响比起用字、用词来,就显得更为深邃,更为艺术化了。

杨慎著作浩繁,《选赋》编者从数量庞大的文字中,辑出近二十条与唐诗相关者列于眉端,从其主观来说,或许还不是非常明确、有意识的行为,但起码在潜意识里有对选篇与唐诗关系的兴趣与朦胧认识。而且在客观效果上,实际也已与李详做法类似。更为重要的是,《选赋》之后的《文选》评点者,如钱陆灿就有意识地以唐诗证选,列出了大量例子,相对已成系统,《选赋》的做法应对他有启发。从这一点来说,《选赋》在文选学史上有其存在的重要意义。

《选赋》所辑杨慎语虽多偏于客观考释,但编者或出于无意识地多选那些以唐诗来注解或赏析选篇的文字,对后世文人评点、研究《文选》有启发意义。作为一种由书商操作的评本,能有此类内容已属不易,应给予重视。

三、《文选后集》

《合评选诗》、《选赋》而后,闵于忱有《文选后集》之刻。闵于忱,号松筠馆主人,吴兴闵氏刻书家族较为活跃的人物,另刻有朱墨套印本《孙子参同》等。

《文选后集》共分五卷,只包括《文选》表、上书、启、奏章、笺、书、文等七类文体。正文每半叶八行,行十九字。四周单边,无界行,版心上刻类目名称,单字如“表”、“书”,刻为“选书”、“选表”,双字刻原名,如“上书”,类目稍下刻“几卷”。评语皆用朱笔,有眉批和总评两种形态。

与《合评选诗》、《选赋》相比,《文选后集》带有更强的商业性质。其题名即有炫奇之意,“后集”之名颇为不类, 王重民 先生就指出:“所选之文,均在《文选》之内,亦不应名为‘后集’也。”[19]所以取此易遭诟病的名字,实是明末书商的惯用伎俩,欲以此引起人们的好奇而已,与《精摘梁昭明太子文选崇正编》、《文选纂注评苑》、《新刊文选批评前集十四卷后集十三卷》分《文选》为上下集或前后集的做法相同。而且,从选文三十余类文体中,单选此七类,亦有令人不解之处。可能的原因或是,这七类文体在当时最为常用,或对科举考试有利,或在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比起檄、辞、颂、赞、铭等等文体,对士子有更实际的效用。

《文选后集》郭正域主观性鉴赏评析评语外,所录他家评与万历年间书商刻印之《文选纂注》系列评本——余碧泉万历十年刻《文选纂注》评本(下简称余本)、《文选纂注评林》、《鼎雕增补单篇评释昭明文选》多有重复,它们正是《文选后集》取资的渊薮。只是《文选纂注》系列评本录各家评语皆称名,而《文选后集》一般以字、号称之,但也存在体例不统一的情况,如杨慎评,大部分称“杨升庵”,亦有称“杨用修”的;王世贞评语,一般称“王凤洲”,亦有称“王世贞”的。称谓上的不一致,是此本质量不精的表现之一。这里容易引起疑问的是,《文选纂注评林》评语本身就袭自余本,只是删去余本冒用之名人姓名,何以知道《文选后集》二书都参考?还是仅取余本?我们说它二者皆参考,是有一定依据的。那就是,《文选后集》一些与余本相同的评语,所标出处与余本相同,可以肯定是自彼而来。但又有一些评语虽大概与余本相同,却标以“张伯起曰”,当然这些评语也见于《评林》眉端。那么,这些评语只能出自后者,只不过《后集》的辑评者未详审《评林》眉端评语来源,因《评林》每卷必标“明吴郡张凤翼纂注”,而误把它们归于张凤翼。

《文选后集》所录杨慎评,经查,亦出《升庵集》或《丹铅录》,这与《合评选诗》与《选赋》所录杨慎语的出处相同,承继了两者的做法。

《文选后集》所集评语绝大部分来自明末流传的《文选》评点著作,甚至主要是书商操作的《文选纂主》系列评本,且辑录者不辨真伪,整体质量不如《合评选诗》与《选赋》,带有更强的商业化特征。但与后两者相同的是,它推崇收录郭正域评点,而郭评基本都是主观鉴赏评析性的。且即使抄录书商刻印评本内容,亦选文学鉴赏类语为多,而非客观疏通文意者。与书商刻印评本相比,它带有更多的文人评点的特征。

闵、凌二氏刻印的《合评选诗》、《选赋》、《文选后集》,既如万历年间书商刻印评本那样汇集诸多名家评语,汇集中又都有错误或体例不统一的情况出现,带着商业操作的粗糙低劣。但又与它们有着明显的差异,那就是主体内容已经发生了转换,由以客观疏通文意为主体转向以主观鉴赏评析类评语为主体。而且,高明如《合评选诗》,带有一定倾向性选择评家评语,已经有意识地通过评点来宣扬某种文学观点和主张。实则,这三种《文选》评本综合了书商刻印评本和文人评本两者的特征,我们称其为“综合型评本”。

综合型评本是书商刻印评本和文人评本相互作用下的必然产物。由于它们由书商操作,刊行量大,在扩大《文选》评点的影响上,比最初的文人评本起到了更大的作用,有助于吸引更多的文人参与到《文选》评点的队伍中来。而且,综合型评本的主体内容与最初的文人评本一致,也引导着后来的文人评本沿着此方向继续向纵深发展。

(本文系第八届文选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提交论文)



[]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经籍会通四》,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8月第1版,43页。

[]谢肇淛《五杂俎》,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8月第1版,266页。

[]陈继儒《史记钞·序》,转引自周心慧《明代版刻述略》,《中国古代版刻版画史论集》,学苑出版社,199810月第1版,274页。

[]凌濛初《辑诸名家合评选诗序》,《合评选诗》,明末朱墨套印本,笔者所见藏于国家图书馆。

[]凌森美《选赋识语》,《选赋》,明末朱墨套印本,笔者所见藏于上海图书馆。

[]闵于忱《文选后集跋》,《文选后集》,明末朱墨套印本,笔者所见藏于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

[]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九三集部总集类存目三,中华书局,19656月第1版,1759页下。

[]袁中道《花雪赋引》,《珂雪斋近集》卷六,《续修四库全书》集部1376册影印明书林唐国达刻本617页下。

[]参陈广宏《竟陵派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8月第2版,533页。

[]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栾保群、吕宗方点校《日知录集释》卷十八“钟惺”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2月第1版,1072页。

[11]陈广宏《竟陵派研究》404页。

[12]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集部·总集类》“选诗七卷”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8月第1版,433页。

[13]杨慎《丹铅总录》卷十八“古赋形容丽情”条,《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855册,553页下。

[14]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八,中华书局,197911月第1版,100页。

[15]李详《杜诗证选》,《李审言文集》,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6月第3版,73页。

[16]同上,75页。

[17]李详《韩诗证选》,《李审言文集》,36页。

[18]李详《韩诗证选》,《李审言文集》,42页。

[19]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集部·总集类》“文选后集五卷”条,4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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