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已经过了39年，但那动人心弦的一幕，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1981年除夕之夜，我到一附院急诊室采访。正当人们阖家欢聚，论家常、包饺子、看央视春晚之际，急诊室却比平时更加紧张繁忙，就诊者纷至沓来。有被鞭炮崩伤的，有酗酒醉昏的，还有两口子打架头破血流的，我一一记下救治过程。已经到了晚上10点多钟了，我正想离开，忽然来了一位流鼻血的中年妇女。
董民声教授当时正在耳鼻喉科病房巡视，接到急诊科电话，立即赶来，为患者做检查。病人鼻子里喷出的血，溅到他的脸上和身上，他全然不顾，细心观察，发现是鼻腔内动脉血管破裂。他立即在值班医生配合下，为病人采取后鼻孔栓塞和止血药物治疗等措施，迅速止住了出血，使患者转危为安。
患者丈夫说，他们是郊区八里庙的，下午就发现其妻子流鼻血，开始以为用棉花堵住鼻孔就行了，谁知血流不止，到附近医院输液也无效，眼看人都没一点血色和气力了，才雇车急忙赶到这里，幸亏遇见老大夫，才保住了命。
董教授说，流鼻血看似小病，轻的微血管破裂，可以堵住；但如果是动脉血管出血就有危险了；还有白血病。高血压、肿瘤等全身性疾病也会引起鼻出血，所以不能大意。所幸患者来的还算及时，赢得了救治时机。
我望着董教授已经半白的短发，方正而慈祥的脸，挺直的鼻梁，略显疲惫但很有神采的眼睛，听着他那速度较快但吐字清晰的浙江味普通话，为他的精湛医术和耐心解释而深受感动。
董教授当年已经66岁，前年再次被任命为河南医学院副院长，后又当选为河南省政协副主席，已经走上了领导岗位，但他还坚持接诊和进行手术，每逢节假日都要到病房门诊去巡视。学院要为他配备办公室，他连连摆手说：“不要，不要，我是一个耳鼻喉科医生，我的岗位在医疗教学第一线。”
董民声教授是我国著名耳鼻咽喉科专家，医学教育家，河南省耳鼻咽喉科专业的主要奠基人和开拓者，多项科研成果的创造者和领头人。晚年，他身患癌症，但仍顽强拼搏，在培养人才和革新医疗技术方面再创佳绩，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扎根河南开拓耳鼻喉科
董民声1915年12月生于浙江嘉兴市。1940年毕业于国防医学院。抗战期间，曾在贵阳中国红十字救护总队部、贵阳总医院任医师，参加抢救抗日伤病员。1947年9月从美国哈佛大学附属医院留学回国，任国防医学院副教授。
1949年2月，上海解放前夕，国防医学院迁往台湾，院方让教师们做好出行准备。董民声看清了国民党反动派欺压盘剥百姓、贪污腐化、派系林立的丑恶本质，感到他们已经丧失民心、兵败如山倒，最后难逃覆灭的命运，因而绝不能跟他们走了，要留下来迎接祖国的解放和新生。于是他先把自己的家属悄悄送回原籍嘉兴，然后自己乘小船离开上海，到南通医学院任教授。
1950年初，受河南省政府委派，河南大学医学院两位院长到上海、南通等地聘请教师。董民声知道河南当时还比较贫穷，教育医疗比较落后，但他想，过去当教师精神上没有寄托，追求的无非是饭碗牢靠些，生活舒适些，都是为了个人。现在是新中国，教师应要有更高的奋斗目标，要多为国家为百姓着想，到河南是支援内地建设，也正是贡献才智的用武之地。于是他满怀激情和信心，和他的夫人——微生物学教授钱芳一起来到了河南。
当时，医学院还没有耳鼻喉科专业，只是在附院外科下面有个耳鼻喉科门诊。于是由董民声负责，办起了一个五官科班，培训医生。条件差，他就因陋就简，自制教具和手术器械，同时把自己随身所用的手术器械也拿出来，供教学和实习应用。没有教材，他就自己编写。师资缺乏，他就一身多任，又是讲课，又是带教实习，又是手术示范。经过一年半时间，培养出了河南省第一批数十名耳鼻喉科医师。1953年，董民声在河南创办了全国第一个五官科学系，与此同时，附院先后建立了耳鼻喉科病房、门诊和教研室。
针对疑难杂症研究创新
由于董民声工作热情负责，成绩显著，陆续担任了学院教务处主任、医疗系主任、附院院长及学院副院长等职，还担任省政协副主席、科协副主席、全国人大代表等。但不论兼职再多，他经常讲的是，“我的本职是医生，我要为人民健康站好岗。”他坚持每周要在门诊和病房工作两天以上，雷打不动。除了重要会议必须参加外，其他都要为诊疗和手术让路。他说：“门诊和手术都是约定好时间的，病人来门诊有的走了很远的路，手术也是等了很多天，这个时间不能改，而我们自己的事情总是好办些，有的可以换个时间嘛！”
他对病人高度负责，对难治的一些疾病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医治，老办法不行，他就千方百计研究新办法，走创新之路，因此取得多项科研成果。
早在上世纪50年代，董教授在治疗鼻咽血管瘤时，手术前患者服用了一定剂量的乙稀雌酮，术中观察到这种药物可使瘤体缩小、减少术中流血。在乳突根治手术中，他采用耳道内侧端切口新径路，比起传统的耳后切口，具有损伤小、愈合好，不易发生外耳道狭窄等优点。论文发表后，这项成果被多家医院同道采用，效果让人满意。
董民声与著名耳鼻喉科专家姜泗长院士合影
有一个问题看似简单而实际上是临床上的一大难题，就是气管和咽喉部异物。有人认为不值一提，但他们不知道国民党高官宋子文就是因为鸡骨卡喉，在美国抢救无效而死亡的。儿童在玩耍时，有的将圆珠笔帽含在口中，不小心吞入，下滑至气管或声门，引起呼吸困难，如不及时取出，时间长了，会发炎、溃疡、穿孔，危及生命。而取出圆珠笔帽，要进行开胸手术，患儿痛苦还在其次，笔帽嵌顿在气管上，很难取出，有时手术中患儿会突然窒息，死亡率很高。董民声发现这种情况后，寝食难安，反复思索，要研究解决办法。他自己到校工厂制作器械，进行实验、改进，终于创造出了“圆珠笔帽取出器”。它可以巧妙地把患儿气管内的圆珠笔帽提取出来，使患儿减少了痛苦，避免了手术中突然窒息而丧生的危险。后来，他又根据各种气管异物的不同特点，研究制作了螺旋钻、电析螺旋钻、三爪反张钳等多种手术器械，解决了这个临床医学难题。
在临床中，董教授发现不少患者被梅尼尔氏症纠缠，出现眩晕、耳鸣、耳胀满和耳聋等症状，久治不愈，十分痛苦。他就带领同事和研究生，进行深入研究，认为其病因与感染、外伤、变态反应等多种因素有关。在治疗上，除采用镇静和改善微循环药物外，还研究出用高渗疗法进行治疗，取得了较好效果。为此，他总结了39例治疗情况的论文，在国内外专业刊物发表，受到同行们的关注和借鉴。此后又撰写了《梅尼尔氏症》一书，对该病的症状、病因、治疗进展和预防等进行了深入浅出的阐述，不仅供医生参考，而且是普通人能看懂能应用的科普书籍。
还有一种棘手的疾病是耳硬化症。这是一种潜伏在内耳深部的疾病，与人体内最小最轻的鐙骨有密切关系。别看这个只有米粒大小（2.6-3.4毫米长，重2-4.3毫克，是人体最小的骨骼）形同马镫的骨骼很不起眼，但它却有将音波转化为可听声音功能。如果它出了故障，听力就会下降。原来的治疗方法难以奏效。董民声经过深入研究实验，创制了发夹式人工鐙骨，改进了手术方法，使治疗效果显著提高。湖北襄樊市有位翻译人员，因患耳硬化症听力下降，难以继续工作。慕名来郑州求医。董教授为他用了新法手术治疗，使他恢复了听力，重返翻译岗位。
教学育人硕果累累
除了繁重的医疗、科研工作外，董教授还积极热情地投入教学活动。他讲的课由于备课充分、知识面广、实践经验多，因此内容丰富，形象生动实用，受到同学们的欢迎。他自编教材达200余万字，同时担任多种教科书、参考书的副主编、主编，担任《中华耳鼻咽喉科杂志》和《临床耳鼻咽喉科杂志》等多种杂志的编委，为医学新秀发表论文、脱颖而出创造良好的条件。
在省政协和全国人大会议上，他积极参政议政，对加强医学教育、基础教育等提出了许多建设性建议。他还曾与省会27位名医联名发出抵制行业不正之风，坚决反对开大处方、收受红包、礼物等恶劣行为，倡议维护白衣战士廉洁形象，为树立良好医德起到了推动作用。
1981年，董民声被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为博士生导师，是河南省首批被批准的两位博导之一，也是全国耳鼻喉科首批被批准的4位博导之一。
他最早指导的两名研究生，分别对人们关心的庆大霉素和卡那霉素对内耳的致毒性及其防治进行研究，并取得了初步进展。在实验中他们发现：用葡糖糖酸钙可以保护耳蜗免受庆大霉素毒害；实验证明复方丹参有降低卡那霉素毒性的作用等。著名耳鼻喉科专家姜泗长院士认为，目前滥用此类抗生素引起耳聋者甚多，这两项选题切合实际，具有国内先进水平。1987年，这两位研究生获得了博士学位。
董教授继续指导研究生，对内耳疾病进行深入和系列研究，在国内首先集成《内耳疾病研究进展》一书，并对耳聋病因、症状、诊断等提出了许多新的见解，研究出一些新的治疗方法，提高了治疗效果。
在董教授带领下，一附院耳鼻喉科不断发展。1988年，在原耳聋研究室的基础上，成立了耳科和耳聋研究所。1994年被国家人事部批准设立了博士后流动站。
1997年7月10日，董民声教授（右二）为博士生和硕士生颁发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
摄影：何进喜 高思敏
抗击癌魔发奋工作
正在董教授带领研究生艰苦攻关并初见战果时，1985年他被查出患了胃淋巴肉瘤，已是晚期。在这种凶恶的疾病面前，他并不恐惧，但放不下的是工作。为赢得治疗时机，他果断接受了胃大部切除手术，接着进行化疗，他的体重迅速下降15公斤，化疗反应使他头晕、恶心。但病情初步稳定后，他立即又投入了紧张的医疗、教学工作。
我们探望他时，他正在病房办公室忙着，桌子上堆满了书籍和资料，他原来丰满的两颊已经塌陷，额上皱纹增多，但两眼还明亮有神。他说：“疾病来了我不怕，我要和它作斗争，要抢时间，多做点事。”
这年，董教授正好70岁。有人劝他，您已到了古稀之年，又患了绝症，应当多休息。董教授不以为然，当即回答：“我还有未完成的任务，哪能就躺倒休息？只要我还能行动，就要继续工作，如果只顾休息，还不把人急死？”
出乎人们的意料，患癌后他又生存了14年。而这14年，既是他与癌症拼搏的14年，也是他为医学事业做出更大贡献的14年，很多成果是在这14年完成的。他把自己的生命融汇于事业之中。中间，由于免疫力下降，他患了带状疱疹，引起肋间神经痛，但他忍痛还坚持为病人做手术，忍痛帮研究生选课题、改论文。他说：“是工作使我忘记了疼痛，是工作让我延续了生命。”
董民声在国际学术会议上作专题报告
1995年，董教授80寿辰时，不少人来祝贺。有位厅级领导表扬他“发挥了余热”，董教授立即反问：“我只是发挥了余热吗？”是啊，他是拼着命抢时间，在高台阶上攀登，他的贡献岂止是余热。我为此还撰写了一篇短文，说对不少科学家、医学家来说，他们老年继续努力工作，不能轻描淡写说成发挥余热，这与他们的杰出贡献不符。要对他们的一片热心与成就给予正确评价，以免令他们寒心。
1999年12月5日，董民声教授逝世，享年84岁。
董民声曾在校报发文，抒发自己的心声，说“自己是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是共产党指引我走上了一条光明大道。党的事业是为人民谋幸福，我们的点滴工作只是沧海之一粟，但它是党的事业的一部分，我们想一个问题，做一件事情，总要想一想，是为党为民还是为自己，是不是符合党的需要、党的政策，不能让党的事业遭受损失。”在他入党时，他说：“我就像获得了新的生命，我要把一切献给党，献给人民，献给祖国的医学事业。”他以实际行动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1997年7月10日，董民声教授（左二）、沈琼教授（左三）与博士生亲切交谈
摄影：何进喜 高思敏
在纪念我校建校92周年合校20周年之际，追忆董民声教授，我的心情难以平静。他最值得我钦佩的是，炽烈的爱党爱国之情，对病人的关心爱护和竭力为他们解除痛苦之情，是这种高尚纯洁的情感，使他忘我拼搏，不断创新，成就斐然。爱党爱国是力量不竭之源，是战胜一切困难、险阻的法宝。在庆祝我校建立92周年、合校20周年之际，我们要发扬这种爱党爱国精神，更加奋发努力工作和学习，创造不平凡的业绩，把我们学校建设得更加美丽、强盛，早日进入国际一流高校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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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时仲省，1935年11月生，1949年7月参加工作，曾在河南日报社、省委招待所、省建筑工程厅工作，1972年3月调河南医学院，曾任办公室秘书、校报编辑部主任、校工会副主席，1987年被评为副编审，2010年被评为编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