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留守儿童的媒介素养教育:参与式行动的视角

郑素侠

本文系2012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农村留守儿童的媒介使用与媒介素养教育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2CXW027),以及2010年度河南省高等学校青年骨干教师资助计划“大众传媒与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融入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10GGJS-007)。

 

 

【内容摘要】 大量青壮年农民工进城务工的背后,是被迫留在农村的留守儿童。由于缺乏亲情关爱,相当多的留守儿童迷恋媒介交流,特别是电视和网络媒体。问卷调查与深度访谈表明,电视和网络在留守儿童生活中并未起到提供信息、增长见识的工具性作用,而仅仅扮演了提供精神慰藉的角色。在当今媒介化社会,媒介素养已经成为公民的基本素质之一,对留守儿童进行媒介素养教育成为一项迫切而现实的课题。本文结合郑州大学12名志愿者针对河南省30名留守儿童开展的“媒介素养教育:我们在行动”,探讨了参与式行动方法在留守儿童媒介素养教育中的运用策略,并对如何实现留守儿童真正的、最大程度的参与,以及如何实现媒介素养教育的“赋权”目标进行反思,以期为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留守儿童媒介素养教育提供启示与借鉴。

【关键词】 留守儿童;媒介素养教育;参与式行动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青壮年农民工进入城市务工。长期流动、不稳定的工作性质,以及各种政策的限制,使得他们无法举家进城,因此大量流入城市的农民工背后,是被迫留在乡村、缺少亲情关爱、渴望家庭温暖的孩子们。2011531日发布的《中国儿童福利政策报告2011》披露,截至2008年底,全国留守儿童人数约为5800 万人,其中 14 周岁以下的农村留守儿童约为4000 多万人;在全部农村儿童中,留守儿童的比例为28.29%,平均每4个农村儿童中就有1个多留守儿童 。可以想见,随着近几年农村劳动力大量涌入城市,现在全国留守儿童的总人数已经远远超过这一数字。由于父母的缺位、家庭关系的残缺,留守儿童在成长和社会化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种种问题,因此在现有学术文献中,留守儿童常被视为“问题儿童” ,他们可能出现心理失衡、情感缺失、道德失范、性格抑郁,易出现反社会行为,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对象。

一、留守儿童面临的媒介环境

在当今媒介化社会,大众传媒成为人们获取信息、了解社会的主要渠道;大众传媒的新闻报道及信息传播,成为人们做出判断、进行决策的重要依据。可以说,纷繁的媒介环境与丰富的媒介信息,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深刻影响了人们的生活习惯和行为方式。其中,大众传媒对未成年人的影响,一直是传播学者与社会科学研究者关注的议题。如早在1982年,媒体文化研究者和批评家尼尔•波兹曼就指出,以电视为代表的电子媒介,模糊了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之间的界限,从而导致儿童不再拥有童年的快乐,并最终导致“童年的消逝” 。英国教育学家大卫•帕金翰也对越来越多的孩子生活在由电子屏幕控制的“媒体童年”发出感叹 。生活在城市的儿童尚且如此,那么缺少父母关爱与亲情沟通的农村留守儿童,他们面临怎样的媒介环境?媒介在他们生活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笔者带领的课题组曾于20117月与20127月高校暑假期间,对劳务输入大省——河南省的四个乡镇(许昌市的张得乡、大周镇、尚集镇,新郑市的八千乡)的留守儿童进行问卷调查和深度访谈 ,共发放问卷600份,访谈留守儿童30名)。通过量化与质化相结合的研究方法,课题组对留守儿童所处的媒介环境以及媒介在他们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有了大体的了解与把握。

1.电视与网络:留守儿童最常接触的媒介

在问卷调查中,当被问及最常接触(使用)的媒体时,85%的留守儿童选择了电视,15%的留守儿童选择了网络,没有留守儿童听广播或读报。电视与网络,成为留守儿童最常接触的媒介。

为了进一步获知留守儿童的电视接触和使用情况,课题组对他们的电视使用动机与电视内容偏好进行了测量。研究发现,接近半数(44%)的留守儿童使用电视的主要动机为“获得消遣娱乐”,其次是“进行人际交流与沟通”(24%),将电视作为“获取新闻与信息渠道”的仅占17%,位居第3位。针对留守儿童的深度访谈表明,接触电视与时间过长、沉迷于电视节目,几乎成为留守儿童生活的常态。如:

留守儿童小浩(男,12岁,父亲在外地务工,与妈妈一起生活):放学回家,我就看电视,妈妈叫我吃饭我都不知道,一看就是七八个小时,人家都叫我电视迷。有一次,看电视看到凌晨四点,看出了一个熊猫眼……

留守儿童蓉蓉(女,12岁,父母均在外地,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放学写完了作业,我就开始看电视。我喜欢许多电视节目,其中就有:喜羊羊与灰太狼、天涯明月刀、一起来看流星雨、一起又看流星雨……看电视时间长了,我还会把广告词记得滚瓜烂熟,一到播广告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跟电视上的说了起来……

11岁的女孩小帆说,通过电视,她知道了很多明星的名字,希望自己长大后成为像杨幂、林心如那样的大明星。

对于网络,留守儿童表现出了与对电视一样的迷恋。问卷调查表明,超过半数的留守儿童对网络娱乐(包括网络音频/视频、网络游戏)最为偏好。

留守儿童小强(男,11岁,父母均在外地务工,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作文《我爱上网》中这样讲述他对网络游戏的迷恋:“吃饭时,我吃得飞快,(吃完后)就去电脑那里,一坐就坐到(晚上)十来点……我(玩游戏)玩的都不想玩了,就玩4399上的小游戏……到了第二天去上学,老师问作业呢?我说没写……”。

留守儿童小新(男,11岁,父母均在外地务工,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也承认自己曾经很迷恋网络游戏:“上网时我最爱玩游戏,玩穿越火线、地下城勇士、反恐精英”,并说自己“在老师的帮助下已经从网瘾中走出来。”

2.留守儿童的媒介接触动机:获取心灵慰藉

由前面的分析可见,留守儿童在电视、网络使用上,呈现出较为明显的“愉悦需求”动机,追求“愉悦”成为留守儿童看电视、上网行为中最为重要的方面。进一步的访谈发现,留守儿童追求“愉悦”的背后,是生活中缺少温情与关爱、与监护人之间出现沟通困难等问题。

如前面提到的因迷恋网络游戏而没有完成作业的小强,父母常年在外地,只有奶奶陪着他生活,负责他吃饱穿暖,除此之外,祖孙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在作文《写给爸爸妈妈的信》中,桀骜不驯的小强写下了这样的心声:

爸爸,记得你走的时候我才上三年级,现在以(已)有两年了,我现在以(已)上了五年级。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很想你,每天做梦都会梦见你和妈妈。你走的时候我九岁,我现在以(已)有11岁了,今年过年你回来吗?回来一定给我带一个点读机。爸爸,今年过年一定回来,一定。你回来一定给我一个大红包……

11岁的小英,爸爸妈妈都常年在外打工不回家,她和双胞胎姐姐跟着奶奶生活,她说自己的心里话是“奶奶您能不能多爱一下我们呀,我感觉您很偏心”。

小英的同班同学小慧则在作文中对监护人奶奶表达这样的不满:有时候我和妹妹用完一些东西没有及时放回原来的地方,您找不到,就说:你们两个把东西“藏”在哪里了?您知道吗,奶奶,您说的那个“藏”字对我们俩有多大的心灵上的伤害吗?

当被问及“最开心的事”时,小慧说是“放假了,可以见到我的妈妈和爸爸了”。

11岁的男孩小雨则说自己“最不开心的事”是“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男孩小良说自己“最想实现的梦想”是“爸爸妈妈,你们快点回来吧!我想你们。回来后还给我做炖土豆”。

对留守儿童及监护人的深度访谈表明,由于家庭关系的残缺,父母关爱的缺失,媒介替代性地占据了留守儿童生活的核心,成为他们的“精神保姆”。电视、网络对于留守儿童而言并非是获取信息的渠道、了解社会的窗口,而是他们转移注意力、忘掉不快、获取精神慰藉和力图逃避现实的工具。

二、参与式行动视角下留守儿童的媒介素养教育:以“媒介素养教育:我们在行动”为例

由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出,电视成为多数留守儿童接触的唯一媒介(其次是网络)。再加上缺少亲情关爱以及监护人的有效指导,大众传媒的信息传递和社会认知功能并未被留守儿童充分利用,电视与网络更多地成为他们获取情感慰藉的工具。在当今媒介化社会,当媒介已经成为人类身体的触角和延伸,成为人们认识世界、了解社会的一个重要工具时,我们不得不思考:如何对这些生活在偏远乡村、缺少亲情沟通的孩子们进行有效干预,培养他们正确地利用媒介获取生活和学习必需的信息,并学会理性地对待和评价媒介信息,更进一步地,主动参与到媒介信息的生产,学会通过媒介发出自己的声音?对这一问题的解答,便是对留守儿童进行媒介素养教育。

1.留守儿童媒介素养教育的参与式行动视角

关于儿童的媒介素养教育实践,世界各国有两种主要模式,一种是开设独立课程,如英国和加拿大开设专门面向儿童及青少年的媒介素养教育课程;另一种是将媒介素养教育的内容融入其他学科的教学之中,如美国和我国台湾省。本文认为,鉴于农村中小学课程安排已经相当拥挤,以及尚无成熟的媒介素养教材,开设专门的媒介素养教育课程目前尚不现实。将媒介素养教育内容融进其他课程如语文课程、德育课程之中,由任课教师在课堂教学中穿插进媒介素养知识,不失为一种可操作性的方法。除此之外,以充分尊重研究对象的本土知识与地方经验、动员研究对象与研究人员一起参与到行动中,并最终通过参与为研究对象“赋权”(Empowerment)的参与式行动研究(Participatory Action ResearchPAR)在发展传播学中的广泛应用,为留守儿童媒介素养教育提供了新视角。事实上,近些年来国内研究者已经开始运用参与式行动研究来帮助社会边缘群体与底层民众重新获得知识和话语权,如卜卫的媒介与流动人口的赋权 ,韩鸿的中国乡村社区建设中的参与式影像研究 等。本文认为,研究者以社会工作者的身份,通过参与式行动的方法对留守儿童开展媒介素养教育,不仅将媒介知识传播给他们,更通过参与式行动培养他们的表达意识与表达能力,学会通过媒介发出声音,这比灌输式的知识传授更为有效。而事实上,近几年在儿童媒介素养教育实践中,诸多研究者亦对媒介素养教育方法进行了反思,提出媒介素养教育不 应仅仅 教授儿童所谓正确的知识,亦应通过教育使儿童重获被剥夺的权利,如表达自身的诉求,发出自己的声音等。据此,有研究者提出,媒介素养不是要教一种正确的价值观和所谓的精英品味,而是要帮助青少年发展形成自己意见的能力。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要变“灌输式”为“赋权式”,使用参与式的学习方法

在参与式行动研究中,参与,既是一种研究方法,亦是研究工具。通过参与式行动的方法,对留守儿童进行媒介素养教育,不仅仅教会留守儿童学会正确认识媒介,合理使用媒介,更通过参与媒介信息的制作,学会通过媒介传播自己的声音。更进一步地,通过媒介参与,使留守儿童获得自尊与自信,增强其社会行动能力。

20127月,在课题组的指导下,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12名志愿者组成行动小组,在河南省新郑市八千乡的梅河小学,针对3010~13岁留守儿童开展了为期一周的名为“媒介素养教育:我们在行动”活动。在这个行动研究中,志愿者尽量将参与式方法充分运用到研究的每一个环节,以保证每个留守儿童都能够主动参与到行动中来。

2.确定留守儿童的媒介参与层次

在关于留守儿童媒介素养教育的参与式行动中,课题组依据国际儿童救助会联盟亚洲分部编辑的《促进儿童权利——儿童权利公约培训手册》,来确定留守儿童的参与层次。在该手册中,将儿童的参与权阶梯由低至高分为8个层次,如图1所示。

儿童的参与权阶梯

在图1所示的儿童参与权阶梯中,第一个阶梯中,儿童被成人操纵,有关儿童的事情,完全由成人来安排;第二个阶梯中,儿童担当了成人活动的装饰品,他们可能有机会参与一些活动,如被要求唱歌、跳舞、穿漂亮衣服为某个活动做宣传等,但他们不知道这些活动的意义,也无权选择是否参与,无权在参与过程中表达自己的意见;第三个阶梯中,儿童的参与仅仅是象征性参与,如在一些活动中,儿童可能会被问到他们有什么想法,但是没有人重视或参考他们的意见。所以,第一~第三阶梯属于“不参与”,儿童虽然出现了,但他们并没有真正参与到其中。

第四个阶梯中,成人决定一些与儿童有关的事项或活动后,事先通知儿童,让他们了解这些事项或活动。从阶梯4开始,儿童才算开始参与。随着阶梯愈高,儿童的参与程度愈高。但在儿童生活中,并不是所有的事项与活动都能由儿童自主决定,完全达到第八个阶梯。根据农村留守儿童的心智发展水平,课题组与志愿者将留守儿童的参与阶梯确定为第五~第六阶梯,即媒介素养教育活动的内容及安排由课题组与志愿者共同拟订,但充分征求留守儿童的意见,在实施中让留守儿童参与,并与留守儿童一起做决定。

3.拟订留守儿童媒介素养教育的内容

活动开始前,课题组将活动内容提交给河南省新郑市八千乡梅河小学的相关教师,由教师负责向30名留守儿童讲解,并将他们的想法和建议以书面形式反馈给课题组。这是留守儿童参与媒介素养教育活动的第一步。

经过调整和完善后的媒介素养教育内容,充分考虑和吸纳了留守儿童的想法和建议,并在内容中强化了互动环节和自我表达环节,尽量让留守儿童做到最大程度的参与。最终确定的媒介素养教育内容如表1所示。

留守儿童媒介素养教育内容

活动名称

课程目标

课程内容流程

留守儿童参与情况(选摘)

新闻是什么

1.了解新闻的定义。

2.知晓新闻的五要素(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经过)。

 

1.想一想:要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通过什么渠道/方式呢?分别播放一则电视新闻、广播新闻、报纸新闻,启发儿童关注“新闻”的话题。

2.说一说:用自己话给“新闻”下定义。

3.试一试:找出新闻稿中包含的五个要素。

“新闻就是新鲜的事儿”

“新闻就是我们特别想知道的事情”

 

我爱看电视/上网

学会正确、合理地收看电视和使用网络。

1.分组讨论:

问题1:为什么爱看电视/上网?

问题2:电视/网络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哪些便利?

问题3:长时间看电视/上网有什么坏处?

2.动手订计划:让电视/网络成为学习、生活的好帮手

问题1

“无聊,打发时间”

“心情不好”

“想念爸爸妈妈”

问题2

“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问题3

“眼睛痛,视力下降”

“耽误了写作业”

“长时间坐着损害健康”

广告内幕大揭密

1.学会区分广告与新闻。

2.了解广告的劝服手法。3.反思广告对自己的影响。

1、播放两则广告视频:姚明版奥利奥广告、步步高点读机广告。

2.分组讨论:广告是用什么手段来吸引人的?

3.模仿秀:“我会做广告”

留守儿童认为广告用来吸引人的手段:①夸张;②利用明星的影响力。

模仿秀环节:留守儿童表演的广告有:奥利奥广告、脑白金广告。另有4组留守儿童分别为手表、矿泉水、雨伞、水杯自创了广告语,并进行现场表演。

坏消息,我不怕

1.认识“坏消息”的共同特征。

2.明白“坏消息”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不能将新闻媒体反映的现实等同于真实的社会现实。

1.播放一组“坏消息”。

2.分组讨论:“坏消息”的共同特征。

3.教师讲解:为什么“坏消息”这么“多”?

4.自由发言:如何正确看待“坏消息”?

留守儿童认为“坏消息”的共同特征:①令人紧张、恐慌;②让人缺少安全感;③让人觉得世界上坏人多。

通过教师讲解,留守儿童明白:“坏消息”不可怕,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

偶像,偶像——我爱你

1.通过真实案例,让留守儿童了解到明星背后的辛酸。

2.学习明星身上的长处。

1.播放成龙、李连杰的奋斗故事。

2.分组讨论:明星为什么受欢迎?

3.自由发言:我们应该向明星学习什么?

留守儿童认为明星受欢迎的原因:①明星长得漂亮、气质好;②电视频繁报道明星;③明星在电影、电视中扮演的角色招人喜欢,爱屋及乌。

留守儿童认为应向明星学习:努力、上进,能吃苦,不怕失败。

一场游戏一场梦

认识过度沉溺网络游戏的危害。

1.自由发言:列举爱玩的网络游戏名称。

2.辩论赛:网络游戏的好处与坏处

3.动手订计划:远离网络游戏

30名留守儿童中,有10名留守儿童承认自己喜欢玩网络游戏,并制订了课余时间活动计划,主动将游戏时间减少。

请听听我们的声音

1.了解儿童的媒介权利。

2.树立参与意识,学会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观点。

1.讲授:儿童的媒介权利,包括知晓权、表达权、监督权。

2.“我是小记者”:播报我们自己的新闻

3名留守儿童合作完成一则校园新闻稿,并派代表到讲台播报。

留守儿童认为,少儿新闻应:①记者多采访儿童;②新闻的主角应该是儿童,而不是成人;③不能用成人的声音替代儿童的声音,应该让公众听到儿童的声音。

 

三、关于留守儿童媒介素养教育的反思:参与和赋权

在大量农民工涌入城市、留守儿童问题日益突出的今天,郑州大学12名志愿者开展的行动研究“媒介素养教育:我们在行动”,是处于探索阶段的农民工子女媒介素养教育运动的一次小小的尝试。对这项行动研究进行总结与反思,将为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留守儿童媒介素养教育提供启示与借鉴,并呼唤更多的社会力量投入到留守儿童的媒介素养教育之中。

1.留守儿童在媒介素养教育行动中的参与

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规定,成人应该根据儿童的成熟程度和不损坏社会利益等原则来决定儿童如何参与,教育者和儿童父母应该尽量让儿童达到真正的、最大程度的参与。其中,儿童能否出于自身目的主动参加项目活动,是区别真正参与和非真正参与的标志;儿童在活动的发起与策划中介入程度如何,是衡量儿童参与程度的标志

在留守儿童的媒介素养教育行动中,留守儿童的“真正参与”应该是他们出于自身需求、主动要求参加行动;“最大程度参与”应该是所有留守儿童主动参与行动的所有过程,如参与行动方案的讨论,决策的执行,而不是被动地接受所谓的专家知识。在这次媒介素养教育的行动的发起之初,课题组通过学校将活动内容告知留守儿童,并征求留守儿童的书面意见和建议,这一阶段的留守儿童的参与行为,更多地是学校的硬性安排,而非出于自身的强烈需求。在活动开展的过程中,留守儿童的积极性、主动性逐渐被调动起来,他们的表达欲望、参与欲望被激发,由此开始逐步实现出于自身目的的主动参与。另外,由于留守儿童所拥有的社会资源极其有限,以及他们自身行动能力、决策能力的有限,与他们有关的媒介素养教育活动,不可能完全由他们自主发起并邀请成人参与决策。在目前情况下,由成人发起,邀请留守儿童参与决策(第六个阶梯)的媒介素养教育行动较为现实。下一步的媒介素养教育行动,可考虑作些改进,如活动由成人发起(第六个阶梯),但部分内容由儿童自主决策或邀请成人一起决策(第七个阶梯或第八个阶梯),以激发留守儿童的参与意识,提升他们参与程度,实现留守儿童真正的、最大程度的参与。

2.“赋权”实现过程中的“对接机制”

媒介素养教育不仅仅是传授媒介知识,更意味着“赋权”。除了通过参与式方法培养留守儿童的表达意识和参与意识外,“赋权”——重建留守儿童对自身能力与知识的自信,增强留守儿童的行动能力,应当成为媒介素养教育的一个重要方面。正如JamesProut所言:儿童作为社会行动者,他们的行为也会成为引发社会变革的力量

在个体层面,赋权的目标是使留守儿童获得自尊与自信,提升其表达能力、沟通能力;在社会层面,赋权的目标是增强留守儿童的参与意识与行动能力,使他们能够以社会行动者的身份参与公共决策,在公共议程中发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声音。因此,“赋权”,一定来自于内部,来自参与者自身力量和能力的增强。

留守儿童媒介素养教育行动的开展,是否产生了“赋权”的效果?这是课题组最为关心的问题。参与活动的留守儿童,由最初的羞怯、沉默,逐渐绽开纯真的笑脸,积极参与到新闻播报、广告制作等活动中。留守儿童提交的广告作品,更是加入了他们独有的创意和儿童独有的视角。为期一周的媒介素养教育活动,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留守儿童的自信与自尊,激发了他们的参与意识与表达意识。留守儿童在活动开展期间的表现,让课题组对媒介素养教育的“赋权”效果有了更多期盼。但接下来的问题是:志愿者离开后,留守儿童的参与意识与表达能力的培养,由谁来继续完成?他们的想法与呼声,由谁来回应?若无有效的“对接机制”,仅靠志愿者这种零星的、较小规模的行动,那么,广大农村地区的留守儿童媒介素养教育,则任重而道远。鉴于此,课题组认为,留守儿童媒介素养教育的推广与普及,需要政府、媒体、社会力量的通力合作,共同构成“对接机制”。在“对接机制”中,政府的角色是政策支持,如对农村中小学教师进行媒介素养培训,支持地方媒体开办公益性的媒介知识普及栏目/版面/频道,划拨经费支持志愿者行动的开展等。媒体的角色是舆论支持,如通过新闻报道,营造全社会关心留守儿童的舆论氛围;改变报道视角,倾听留守儿童的声音;为留守儿童提供参与媒介的机会等。社会力量的角色是行动支持,如高校大学生作为青年志愿者的主要力量,可利用寒暑假期间赴农村地区开展针对留守儿童的媒介素养教育行动;各企、事业单位可通过捐资捐款来支持志愿者行动和改善留守儿童的媒介接触环境。

 

   留守儿童是中国社会转型与发展中付出的不可避免的代价,但不应完全由农民工和留守儿童自身来承担,至少在公共服务体系的建设中,国家有责任和义务采取各项政策措施,尽力弥补留守儿童在成长中的缺失环节。在当今媒介化社会,留守儿童的媒介素养教育,需要政府担任主导和协调角色并在政策层面予以支持,以及包括传媒、学校、公益性社会组织在内的多方力量的共同参与和努力。

 

注释:

[1]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北京师范大学壹基金公益研究院:《中国儿童福利政策报告》,2011

2、李艳红:诠释幸福:《留守儿童的电视观看——以广东揭阳桂东乡留守儿童为例》,《新闻与传播研究》,2011年第1期。

3[]尼尔•波兹曼著,吴燕莛译:《童年的消逝》,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4[]大卫•帕金翰著,张建中译:《童年之死:在电子媒体时代成长的儿童》,华夏出版社2005年版。

5、问卷调查采用便利抽样与判断抽样的相结合的方法。没有采用概率抽样的原因,是因为正值暑假,不能保证概率抽样抽中的留守儿童都在家(可能去外地父母务工的城市了),以及6岁以下的留守儿童不能完整回答问卷中的问题。

6、卜卫:《民族志教学:以第一届「打工文化艺术节」的参与式传播为例》,《新闻学研究》,2010年第102期。

7、韩鸿:《参与和赋权:中国乡村社区建设中的参与式影像研究》,2011年第6期。

8、陈韬文、陆晔、卜卫等:《学术对谈:媒介素养的国际发展与本土经验》,《传播与社会学刊》,2008年第7期。

9[]罗杰 A·哈特著,贺纯佩、王振江等译:《儿童参与——社区环保中儿童的角色与活动方式》,科学出版社2000年年版。

10James, A.Prout, A. (eds). Constructing and reconstructing Childhood, London : Falmer Press,1997,pp.27.

 

本文发表于《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3年第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