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之途,興趣功夫

——季旭昇教授訪談錄

发布人:刘毓琪 时间:2022-03-12 点击数:

 編者按:為了給青年學者和在讀學生提供學習、研究漢字學的經驗,創新漢字學專業人才培養方式,近期,鄭州大學古文字特專班學生約請中心多位教授作了專題訪談,現在漢字學微刊和中心官網開闢“師說”專欄陸續發佈,以饗讀者。衷心感謝參與訪談的各位老師以及為訪談問題出謀劃策的特專班同學們。

學者介紹

 季旭昇,臺灣師範大學博士,現為鄭州大學特聘教授,曾任臺灣師範大學、中原大學、玄奘大學中文系教授,玄奘大學文學院院長、臺灣中國文化大學教授,先後發表學術論文236篇,出版專著23部,編纂臺灣大學教科書2部、高中國文課教材1部,曾任臺灣中研院《史語所集刊》、臺灣台北大學《台北大學中文學報》、臺灣中興大學《中興大學法商學院學報》、臺灣藝文印書館《中國文字》、臺灣師大國文學報編輯委員,并2次出任臺灣考試院命題委員,2次被臺灣教育部門評為資深優良教師。在文字學、古文字、經學等研究領域多有建樹,著有《說文新證》《甲骨文字根研究》《詩經古義新證》《詩經吉禮研究》《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讀本》《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讀本》(一)~(四)、(九)等。

訪談問題

 Q1:請介紹一下您的求學、研究經歷以及治學領域。

 我從小就喜歡中國古典文化,初中一年級,在沒有人影響下,我自發的每周都會去摹寫篆刻字形。大學考上臺灣師大國文系,二年級時受到文字學老師魯實先先生的影響,立志要研究文字學。考上碩士班之後,因為魯實先先生已經過世了,所以改研究《詩經》。考上博士班之後,轉回文字學領域,研究甲骨文。從此以後,古文字和《詩經》就是我一生研究的兩個領域。

 寫完博士論文之後,又做了四年金文整理的工作,完成後不久,包涵大量先秦文獻的戰國文字材料陸續出土,我便全力投入這個領域,直到今天,總覺得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研究,讀不完的資料,非常讓人陶醉其中。

 Q2:從事古文字研究之初,您走過哪些彎路?能否跟青年學者分享一些經驗教訓?

 在研究所階段,我的同門師兄弟們似乎有一個傳統,碩博士兩個階段,一定是一個階段做經學,一個階段做小學。初看跨度有點大,後來才知道這兩個領域是密切相關的。再深入一層地看,做學問是非常需要基礎廣博的,古人常說:“一事不知,儒者之恥。”胡適也說:“為學要如金字塔,要能廣大要能高。”沒有哪一種知識是沒用的,因此也沒有什麼路是彎路。只是到一個階段之後,要分輕重,在研究的路上,總要有一條主線,其餘的做為輔線。至於主線的選擇,一定要跟著興趣走,不要盲目的只是跟著潮流蹭熱。只要興趣夠,跟著老師走,用功十年,可以入門;二十年,可以成為行家。之後,便要看個人的造化了。


 Q3:在您求學和研究過程中,對您成長影響較大的著作和學者有哪些?

 我生長在窮鄉僻壤,到大學才見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英雄好漢,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走上研究之途後才知道,大部分學者都是孜孜矻矻,廢寢忘餐的在努力研究,這些學者也都對我很有影響。但我真正親身接觸,親眼見到,對我影響最大的是魯實先先生。我在大學四年級時曾經住在魯先生家,除了享受免費的食宿外,我唯一的工作是看他怎麼讀書。魯先生每天不到五點就起牀,十二點還不肯就寢。除了教書授課、三餐衛浴,他幾乎不曾離開過書桌,也幾乎沒有其他任何娛樂。所有古書中談到懸樑刺股,掛角負薪的苦學典範,都在我的眼前活生生地出現了。難怪魯先生每堂上課都是那麼的神采飛揚,那麼的樂在其中,因為他每天的勤力研究,都為他帶來永不間斷的源頭活水。這個影響,到今天我還印象深刻,並且努力的效法實踐。

 影響我較大的書也很多,可以說“更僕難數(當然,我沒有僕人)”,因為文字學的領域寬廣無比,每一個次領域都有數不完的經典著作和論文,每一本書、每一篇論文都對我有很大的影響。如果一定要特別指明,那就是《說文解字》和《史記》吧!魯先生教授文字學,用的是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同時他也講授《史記》。《說文解字》讓我打下札實的文字學認識,《史記》則讓我洞明世事的變幻與價值。


 Q4:您在《詩經》學方面主要從事哪方面的研究?您對今後出土文獻與《詩經》的研究,有何展望?

 我在聊城大學擔任特聘教授的時候,曾經計畫以十年的時間,結合傳世典籍與出土文獻,籌建一個大型的研究基地,計畫名稱就叫“聊聊詩經”。後來因為引進我的蔡先金校長離開聊城大學,加上疫情影響,這個計畫也就半途而廢了。今後有關《詩經》的研究大概有兩個方向,一是跟著材料走,有哪些新出材料跟《詩經》有關,或是可以觸發《詩經》研究的,就會跟著新出材料進行探索。另一個方向則是先就《詩經》文本進行地毯式的集釋,然後綿密地分析研究,同時注意《詩經》和出土材料的結合。新材料常常會帶來新思維,無論從哪一個方向下手,出土材料的關注是絕不可少的,否則我們很難在兩千多年先賢大儒的研究之後提出新而正確的論點。


 Q5:您的博士論文《甲骨文字根研究》在學界產生了較大的影響,能否談談選題經過以及主要發現,對於其他時期的漢字,是否也有進行字根整理的必要呢?

 《甲骨文字根研究》是奠基在《說文解字》、自然分類法,及《中文字根孳乳表稿》三個基礎之上。《說文解字》分成五百四十部,不嚴格要求,就是五百四十個字根,在許慎的思維中,所有的小篆就是由這五百四十個字根組成的,只要掌握了五百四十部,那麼九三五三個漢字就可以很容易地習得。唐蘭先生的“自然分類法”是甲骨學中的一個重要發明,先用“偏旁分析法”把每一個甲骨文分析清楚,然後進行分類。他的“自然分類法”體系龐大,未及完全實踐(後來只出了一本《甲骨文自然分類簡編》)。在我博論完成之前,承襲他的方法研究甲骨的,有日本島邦男先生的《殷墟卜辭綜類》、姚孝遂先生主編的《殷墟甲骨刻辭摹釋總集》及《殷墟甲骨刻辭類纂》(李宗焜先生的《甲骨文字編》後出)。此外,我的指導者師周何先生有一個研究計畫的成果叫《中文字根孳乳表稿》,其思維是:中文是由大約五百個左右的字根組成的,只要掌握了這五百來個字根,現代中文字就可以很容易的習得。

 我的博士論文承襲了上述三位先生的方法,對甲骨文進行字根分析。分析完字根後,除了解釋字根的形音義外,還做出了字根孳乳表,所有帶有這個偏旁的甲骨文,全部分層收在孳乳表中,這對甲骨文字研究應該有一定的方便性。

 我的學生對金文字根、戰國楚簡字根(陳嘉凌、王瑜楨、駱珍伊、范天培)、燕系文字字根(張鵬蕊)、小篆字根(李佳信)、戰國璽印字根(何麗香)都進行了一系列的研究。其他文字的字根,相信也都有用字根進行分析研究的價值。


 Q6:您在《說文新證》中闡發了很多獨到的見解,您一般都是從哪些角度切入分析的,能否談談您在《說文解字》研究方面的心得體會。

 我的《說文新證》是建立在《說文解字》、出土古文字材料,以及各家研究的基礎上,廣泛的蒐羅並研讀以上相關資料,然後綜合各種條件,擇優而取。例如甲骨文的“㞢”字,各家異說非常多,但黃錫全先生釋為“牛”的叚借分化,最為符合甲骨字形、辭例、文化背景,因此可從。我自己的一些看法也是極力要求必需合乎上述條件。例如“勞”字,楚簡出來以後,確定“图片”讀為“勞”,然後上溯甲骨文,本來就有从“炏”从“衣”的“图片”字,依辭例當讀為“澇”,字形則象母親在“炏(晚上的熒熒火光)”下綴衣之勞。必需思考的重點是:一、先確定字用;二、必需通讀所有辭例;三、力求形義相符。

 Q7:您目前的學術研究重點是什麼?今後有什麼預想研究或擬待研究的課題?

 我目前的學術研究重點還是在《說文新證》與《詩經》。《說文新證》蒙上海中西書局肯定,增訂本改名為《說文斠證》,並已獲準列入“‘十四五’時期國家重點圖書、音像、電子出版物出版專項規畫”(李院長的《說文稿抄本整理與研究叢書》也列在這個規畫中),因此在這兩年中,我必需把《說文斠證》的增修工作做到盡善盡美。這個工作量極其龐大,我會全力以赴。同時,我也在增修的過程中,把一些心得利用授課或線上讀書會的方式與大家分享。

 至於《詩經》方面,目前沒有具體的大型計畫,只是隨機性地有什麼想法就寫出來。能否有大型的計畫,得看未來的變化。


 Q8:您認為古文字研究者應具備哪些基本的素質和條件?能否為剛剛接觸古文字學的鄭州大學特專班的本科生提供一些建議。

 古文字研究者應具備的素質和條件,第一就是興趣。一定要對文字與傳統文獻有高度興趣,能長期全力投入,能吃苦耐勞,不計較報酬回饋。否則“讀研考博,不如上班幹活”,半途而廢,不如及早回頭。第二是對古文字與古文獻有一定的敏感度,讀書有感覺,思考要靈活。第三則是依照老師的指引,擬好自己的中長期規畫,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的去做。至於具體的規畫怎麼做,每個人的情況不同,則應該個別向老師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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