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媛媛
3 数词﹛三﹜不同用字的字词关系与字际关系
3.2 记录数词﹛三﹜的不同用字之间的字际关系
汉字的使用情况有三种:本用,即用本字记本词;兼用,即用本字记派生词;借用,即用借字记他词。但派生词往往是词义引申的结果,在派生词没有专用字的情况下,用源词的本字兼记,实际上也可以算作本用。这样,汉字在文献中的实际记“义”职能就可以合并为两种:“本用”(记录本义、引申义或派生义)和“借用”(记录借义);相应地,汉字的使用属性也只有两种:“本字”(形体构造跟词项意义直接相关或间接相关)和“借字”(形体构造跟词项意义无关)。①
3.2.1本字与本字
3.2.1.1“三”与“叁”
几个字形分别记录同一个义项,而对这个义项来说,这些字形都是它的本字,就这些字形来说,它们所记录的这个义项都属于各字职能的本用。②
前面已经阐述了字位“三”以及字位“叁”都可以用来记录义项“数目三”,而且字形跟词项意义都有关系,因此,字位“三”与字位“叁”对于同一义项“数目三”来说都是本字,字位“三”与字位“叁”的字际关系即本字与本字的关系。
3.2.2本字与借字
3.2.2.1 “三”与“參”“品/晶”
语言中的某词,本来已有专为它所造的本字,但实际记录该词时,有时并不写它的本字,而是借用另一个音同音近的别字,这就是有本字的借用。③
在“记录数词﹛三﹜的不同用字与数词﹛三﹜的字词关系”一节中,我们已经谈到,在记录词项“数目三”的含义上,“三”为本字;而“參”本义为“晋星”,为星宿名,在文献中常被借用来表示数词﹛三﹜,因此,在记录词项“数目三”上,“參”为借字。由此可知,在“数目三”的意义上,本字“三”与借字“參”形成同用关系,而且此时的“三”与“參”的字际关系为“本字与借字”的关系。
同理,前文已经谈到,“品/晶”象三星形,本指“参星”,被借用来记录数词﹛三﹜,因此,在记录数词﹛三﹜方面,“三”与“品/晶”的字际关系为“本字与借字”的关系。
3.2.2.2“叁”与“參”“品/晶”
通过对各个历史时期记录数词﹛三﹜的不同用字面貌的测查,我们发现:着眼于时代的先后,在记录数词﹛三﹜方面,字位“三”最早出现,甲骨文时期已经开始用字位“三”来记录“数目三”义;字位“參”出现时代稍晚,最早出现于周朝时期④;字位“品/晶”出现于春秋战国时期;而字位“叁”出现时间最晚,最早发现记录“数目三”义是在唐朝时期。前文我们已经论述过,“三”与“叁”在记录“数目三”义上均为本字,而“參”以及“品/晶”则为借字,因此,如果从共时的角度来说,我们可以把“叁”与“參”“品/晶”看作是本字与借字的关系;而如果着眼于历时的角度,我们则可以将“叁”与“參”“品/晶”看作是后起本字与借字的关系。
3.2.3借字与借字
3.2.3.1“參”与“品/晶”
文献中记录某个义项的不同字形都不是该义项的本字,而是用的通假字或假借字,那几个字形之间对于这个义项来说就是借用与借用的关系。⑤着眼于该义项,这几个字形之间的字际关系就是借字与借字的关系。
正如前文所说,“參”本义为“晋星”,本为像参宿三星在人头之上的独体象形,后加声符“彡”而来,为形音合体字;“品/晶”仅出现在春秋战国时期,像三星之形,形体正好是“參”形体的上部分构件,本指为“参星”,为独体象形字。“參”与“品/晶”本指相同,只是结构属性有所不同。在文献中,“參”与“品/晶”均可以被借用来记录数词﹛三﹜,因此,在记录数词﹛三﹜方面,“參”与“品/晶”的字际关系为借字与借字的关系。
4 数词﹛三﹜用字变化的原因阐释
4.1 汉字职能上的演变
就像汉字的形体与结构不是一成不变的一样,汉字的职能亦是如此。受到语言音义的变化以及汉字使用属性等方面的变化影响,汉字的职能也在发生着变化。
李运富在《汉字学新论》中曾经谈到,在创制某个字符的时候,该字符的功能应该是确定的。字符最初的功能往往是单一的,即通常情况下,一个字只记录一个词(可以有多个义项)。后来,为了表达的需要,一个字变得可以同时或历时地记录几个词,这种现象就是汉字职能的扩展。⑥通过对上述现象的分析,不难发现,“參”字之所以可以被用来记录数词﹛三﹜正是汉字职能扩展的具体表现,也是甲骨文时期就存在记录数词﹛三﹜的本字即字位“三”,之后还会用字位“參(參、叄1)”来记录数词﹛三﹜的原因所在。
4.2 汉字表达上的区别律
前面我们已经谈到,“參(叄)”本义为“晋星”,为星宿名,被借用来表示“数目三”义。后来由于兼用和借用,“參(叄)”字除了记录本义“晋星”以及被借用来表示“数目三”义外,还记录多个义项,单《汉语大字典》对“參(叄)”字的释义就多达20余项。
“參(叄)”字在记录“数目三”义方面,因其还记录其他诸多义项,从而使得人们在阅读具体文献时,无法单单从“參(叄)”字本身看出其表示的含义,而需藉助前后文的语义、语法以及具体环境等因素来分辨“參(叄)”是否表示“数目三”义,显然,这已经影响到了“參(叄)”字记录语言的效果。为解决这一弊端,有必要把“參(叄)”字承担的记录“数目三”义项的职能分给另外一个字符来承担,而字位“叁”应运而生。字位“叁”产生后,人们在阅读文献时,只要看到“叁”,一般都会直接联系到“数目三”之义。换句话说,“叁”字的产生,很大程度上源于汉字区别的需要,是为了在表示“数目三”义上增强表义的明确性新产生的一个有别于“參(叄)”字的形体。
4.3 汉字书写上的简易律
汉字在记录语言时,除了受表达上的区别律支配外,还会受到书写上的简易律支配。通过对各个时期数词﹛三﹜的不同字位在文献中的使用情况加以测查,我们发现,在记录数词﹛三﹜的所有字位中,积画成字来表示“数目三”之义的表义合体字“三”从商朝一直到民国时期,其使用频率一直占据绝对优势,而此种现象的存在正是汉字在记录语言时为求书写便利所致。此外,对于字位“叁(叄2、叁)而言,形体“叄2”在民国时期消失,而形体“叁”的使用一直延续至今,这种现象也是受汉字书写简易律的影响。
4.4 社会因素的影响
战国时期,诸侯割据,连年征战,文化人不再像大一统时期一样遵循旧制或是从容不迫地精心制作文字,写字往往越出常规,甚至各自按照自己的主观需要使用甚至创制文字,从而出现了班固在《汉书艺文志》所说“是非无正,人用其私”的情况。⑦战国时期用来记录数词﹛三﹜的字位“品/晶”的出现正是在此时期动荡的社会背景下用字缺乏一个统一规范的标准的结果。借用“參”字上部形体(像三星形),也就是经过楷定之后写作的“品/晶”,来记录数词﹛三﹜,在当时带有偶然性与随意性(我们测查到的用“品/晶”来记录数词三的情况仅出现于楚国竹书中),并不是整个社会所认同的字,这也是为什么字位“品/晶”在战国时期短暂出现后立即消失的原因所在。
附:数词{三}用字总表
字位 |
字形 |
字形分析 |
使用属性 |
字际 关系 |
使用时代 |
殷商 |
西周 |
春秋战国 |
秦 汉 |
魏晋 南北朝 |
隋唐 |
五代十国 |
宋辽金 |
元 |
明 |
清 |
民国 |
字1 |
三 |
表义合体字,从三一 |
本用 |
本字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字2 |
參⑧ |
形声字,象参宿三星在人头上彡声 |
借用 |
1-2本字与 借字 |
|
+ |
+ |
+ |
+ |
|
|
|
|
|
|
|
叄1 |
|
|
|
|
+ |
|
|
|
|
|
|
|
字3 |
品/ 晶 |
独体象形字, 象三星形 |
借用 |
1-3本字与借字 2-3借字与借字 |
|
|
+ |
|
|
|
|
|
|
|
|
|
字4 |
叄2 |
代义合体字,“三”为表义构件,“/ ”为代号构件 |
本用 |
1-4本字与本字 2-4借字与本字 3-4借字与本字 |
|
|
|
|
|
+ |
+ |
+ |
+ |
+ |
+ |
|
叁 |
|
|
|
|
|
+ |
+ |
+ |
+ |
+ |
+ |
+ |
备注:表中“+”表示该时期存在用某字记录数词﹛三﹜的文献用例。
参考文献
1.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全101册)[M].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
2.戴召萃主编.异体字字典[M].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
3.樊莹莹.<左传>用字研究[D].新疆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
4.汉语大词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词典编纂组编纂. 汉语大词典[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88年
5.姜磊.释“曑”[J].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
6.雷缙碚.西周金文与传世文献同词异字研究[D].西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年
7.厉兵、魏励编.简化字繁体字异体字辨析字典[M].四川人民出版社,1993年
8.李守奎、曲冰、孙伟龙编著.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五)文字编[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
9.李运富.汉字学新论[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
10.李运富.汉字语用学论纲[J].励耘学刊(语言卷),2005年
11.李运富.论出土文本字词关系的考证与表述[J].古汉语研究,2005年
12.李运富.关于“异体字的几个问题[J].语言文字应用,2006年
13.刘畅.包山楚简字用研究[D].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1年
14.刘君敬.唐以后俗语词用字研究[D].南京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
15.陆明君.魏晋南北朝碑别字研究[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年
16.毛远明.汉魏六朝碑刻异体字典(全2册)[M].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
17.裘锡圭.文字学概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年
18.商务印书馆辞书研究中心编. 古今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
19.邵世强.谈大型辞书对异体字的处理[A].《词典研究丛刊》[C].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86年
20.王贵元.简帛文献用字研究[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第3期
21.王华权.<一切经音义>(丽藏本)刻本用字研究[D].上海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
22.王力.古代汉语[M].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
23.王宁.汉字构形学讲座[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年
24.王宁主编,刘延玲著. 汉字构形史丛书•魏晋行书构形研究[M].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
25.萧国政、李英哲.汉语确数词的系统构成、使用特点和历史演进[J].武汉教育学院学报,1997第1期
26.肖瑜.<三国志>古写本用字研究[D].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年
27.邢福义.从海南黄流话的“一、二、三”看现代汉语数词系统[J].方言,1995第3期
28.(汉)许慎撰,(宋)徐铉校订.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63年
29.叶峻荣.定州汉墓简本<论语>与传世<论语>异文研究[D].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1年
30.张涌泉.汉语俗字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
31.张舜徽. 说文解字约注[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32.赵平安:释参及相关诸字[J].语言研究,1995年
33.周小婕.<左传>数词研究[D].江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
34.(清)朱骏声编著.说文通训定声[M].中华书局出版社,1984年
35. 周波.《战国时代各系文字间的用字差异现象研究》[D].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
(本文为《数词{三}的用字演变研究》一文第五部分,由武媛媛硕士学位论文《数词{三}的用字演变研究》节选改写而成,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年。收入李运富主编《汉字职用研究∙使用现象考察》,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9月)